鬼神之说,从来不绝。梁薇坐在现代化的办公室里,却不禁想到小时看的《聊斋》。纵然那时的电视剧特技低劣,有时根本就是用两个手电筒完成,却只凭着演员的表演与音乐,再加上心中的一点笃信,愣是怕得她脑后发凉。
往往那些妖精,美丽、多情且善良,却总得不到所谓的神仙的包容。她替她们委屈,在心中怒得想,如是是我,绝对不会因为她是妖精对她有所改观!可是现在,她果然面对着一个妖精,而且这个妖精就是从她的小说中而来,由她一手塑造,与她失去的记忆有关,却没有当初的坚定。好像自己的皮囊中钻进了另一具麻木的灵魂,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再向前走……
那天下了班,她洗完了澡,对着镜子盯着自己看了许久。那张脸是秀气乖巧的,而她为人任性,甚至有些叛逆,凡事得顺着她。不过一直以来,她身边的人都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人,她就先不理人家——所以能任性的事不过鸡毛蒜皮,经不住他人一哄,也就高兴起来。她笑起来时,杏核眼里水光泛泛,一边脸上有个小小的酒窝,她姐姐说有些娇憨气。
娇憨,梁端绮说这个词时,语气中带着些宠溺,眼睛里有柔柔的光芒,唇边一丝轻笑,即便此时想到,也能令她心肠为之温柔……
然而二十六岁的她,失却不仅仅是当年那一身的水灵灵与婴儿肥,还有那股娇憨气。她脸色变得苍白,杏核眼虽然依旧,却死气沉沉,一片灰败。她对未来没有设想,更不敢回忆过去,行尸走肉一般!
她心中当然恨!当然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令她换了副模样!然而她却害怕面对,像是灵长动物天生怕蛇一样……
心底挣扎起来一股怒气,学在电视里那些愤怒的主角,手握成拳,在镜子上敲了一下。镜子没有碎,她的手也没有流血——她心疼自己,根本没舍得用力。
从卫生间里出来,六月了居然觉得十分冷,睡衣外面披个围巾。拿了杯子接了杯冷水,从包里拿出那枝玉竹,盯着看了半晌。好奇害死猫,人的好奇心更甚,为此死了也值!一鼓气,手一张,那枝玉竹便掉进杯中。玉竹入水,“通”地一声轻响,她一个激灵,缩在沙发上,扯着围巾遮住眼睛。
电视剧里那些神怪现身,多半都会有轻烟一阵,梁薇以为竹猗猗也会这样出场,然而小小的公寓里毫不见异样。她禁不住去看一看那水杯中的玉竹,却见一枝竹枝斜插在水中,盎然生机,绿意浓浓。
虽然已料到,却还是很诧异,倾着身子想再凑近些看看,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一旁道:“这就是那枝玉竹,没有什么可疑惑的。”
梁薇缓缓转过身,看到竹猗猗就坐在自己身边,吓得尖叫一声,动作敏捷异常,移到沙发另一端蜷缩着说:“妖精……你进来就不知道敲门吗?”
“吓到了你了?”竹猗猗仍然是白日里的打扮,一头长发自中间挑一条路子,安稳柔顺地垂在两边。
梁薇拿白眼看她,一副将要就义,大义凛然的语气道:“你就说吧,你出来装神弄鬼的,到底想干什么?”说到“出来”,她又想到孙悟空冲破五指山,跳了出来的情景,很想化身为观音,用慈悲、空灵又缥缈的语调说:“你这泼猴,可知错了?”
竹猗猗倒也直接,便说:“我想让你改写你的小说……”
梁薇到底无法完全相信,便说:“我从小受爷爷的影响,的确很喜欢看书,文采也还好。但写小说这种事是需要想像力的,我未必就能写小说,也根本不一定写过。就算我写过,我也早就不记得写了些什么,又怎么帮你改写?”
竹猗猗便道:“你写这部小说,用的那些笔记本,还有宣纸,全都放在你老家房间的书架上,你的字很好,有灵气……”
梁薇连忙一挥手说:“不会是因为我的字儿好,就把你写活了吧!”梁薇用杏核眼瞪着竹猗猗,表情很是呆傻,配上她那苍白的脸,黑黑的眼圈儿,还有披散的湿发,有些怖人。
竹猗猗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与她对望着不语。梁薇自己回味过来,她的小楷虽然练得不错,被他爷爷赞为“很有些平和简静之美”,却实在比不过她爷爷字中那雄伟的气魄,更不必说自古以来那些大书法家了。没有道理,他们写的人物没有活,她写的却活了,想来是竹猗猗怨气太重!
她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做出个“请”的手势说:“行……我就信你是从我小说里出来的人物,你就跟我说,我怎么样才能恢复那三年……那三年的记忆……”
“你小说里的故事,与你现实的情况有所相和,你回去看一看那小说,不就知道了。”
梁薇听她说得如此轻松,不禁气恼,用委屈地声音说:“我就是因为不明白自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回家,才让你过来,要你跟我说个明白……你跟我说明白就好了!你不是有法力?让我恢复记忆,有什么难的。”
竹猗猗顿了一顿,明净的眸子望向她道:“我没有那样的法术,只能以法力将你送进你自己的小说里,你去经历一翻,自然也就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