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内的枪声彻夜不息,身在城内同福旅社的程灏功肝胆俱裂,紧闭房门,用棉被裹了全身缩在床上瑟瑟发抖。du00.com
这几天的风云突变可把程秀才折腾惨了,也亏得他运气好,军警抓捕杨老根、姚恒修二人时他恰巧去黎元洪府上拜会“同年好友”赵钟奇,从而躲过一劫,再去通融设法却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到二人已被枪决的消息。他花了银子托人给老丈人、亲家翁收了尸,还没动身扶棺回乡就遇到大搜捕,又哪里能带着两具“乱党”遗体上得了路?不得已,草草把二人葬在城外沙湖畔,回到城里,枪响了!一瞬间满城都是起义军、清军、游兵散勇、趁火打劫的痞子流氓、被惊吓的东奔西逃的百姓,整个武昌城乱作一片。
流弹呼啸、硝烟四起、火光冲天、炮声隆隆,吓得程灏功两腿哆嗦,东躲西避,好不容易回到旅社,哪还敢出门上街?更别说找到起义军参加战斗了。文人就是文人,他可以为岳丈出谋划策,筹备反清复汉,却难以挺身而出,上刀山下火海。
“嘭嘭!嘭嘭嘭!”房门被敲响了。
莫非是趁乱打劫的?程灏功不敢做声。
“老程,是我,快开门!”
程灏功听出是黎元洪的文案师爷赵钟奇,想了想,又侧耳倾听片刻,觉出没有其他响动了,才翻身下床打开房门。赵钟奇气喘吁吁,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抢进门后就动手上闩,试了试很是牢固,手抚胸口长叹一声:“唉..”
看他那落魄模样,程灏功自然就把赵师爷情急之下忘了礼数而呼“老程”的事儿放到一边,把窗户掀开一条缝向外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危险了,才轻声问:“鼎焕兄何以至此?外面究竟怎么回事?”
“新军反了,都反了,黎大人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大清国的天啊,塌呐!”
“府里呢?”
“我就从那边过来,新军的人来来回回去了好几趟,都是找统领大人的,我怕他们动粗,又没地方去,只能到年兄你这里来躲一躲,先保住命要紧,凡事都等时局清明了再说。”
程灏功心想,堂堂的统领师爷此时来自己这里躲避战祸,多半是想到杨团总被官府杀了,罪名是结党谋反,也算与今夜起义的新军同为一脉。躲在这里,如果起义军最终胜了,他也可以把程某人挡在前面当保护伞;起义军不胜,自然是回去继续当那个吃香喝辣、威风八面的师爷。想想前几天自己去他那里苦苦哀求时那张板着的冷脸,再看看他现在一脸哀求、惊恐的状貌,程灏功突然觉得外面的枪声可爱起来,原本跳颤不安的心肝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时也?势也!
赵钟奇比程灏功想象中的还想得多!稍微心平气和了,他说:“文硕兄,形制势格,前日赵某对你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哎,今日我就把话说明白了,黄州余文定电报张军门,说麻城民团与土匪勾结谋反,在王家塆设伏,帮带张锡禄以下两百二十二员名官兵仅得哨官黄某侥幸得还。军门震怒,制台(瑞澂)震怒,黎统领也不敢为杨团总求情呐,何况赵某一个文案呢?贵岳翁的事情,赵某实在有心无力,对不住朋友,抱憾终身呐!”
不说这些还好,一说,程灏功的就火气灌顶,若非想到前些日子赵某人也算帮过忙,有些人情,差一点就按捺不住将赵某人赶走。世态炎凉,有的人喜欢落井下石,程某人却不屑与此类同。
“鼎焕兄安心..”话刚出口,房顶发出一声脆响,破碎的瓦片落下,摔碎,积尘如薄雾一般弥散开来。程灏功缩了缩头,等尘雾散去了,才说:“反清复汉乃大势所趋,即便大清国变了天,可军队还得有人管带,官儿还得有人来做,黎统领也是汉人,平素治军也颇为宽优,部下多敬服之。说不定哩,今夜之乱对统领大人,对鼎焕兄又是一场大造化。”
“不敢想,不敢想。”赵钟奇连连摆手、频频摇头。
“鼎焕兄,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就算满清入关也得用读书人统治天下,如今是我们汉人复国,你又有何不敢想的?”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赵钟奇语塞暗思,电光石火间就捉摸到其中窍要,喜笑颜开的起身作揖道:“还是文硕兄高明,高明呐!今日多亏文硕兄收留指点,他日赵某如有出头之日,定当重谢文硕兄!”
“坐,鼎焕兄还是坐下说话好一些,若非今夜战乱,小弟非得备上薄酒先行庆贺一番。”
“不了,我得寻统领大人去,文硕兄的一番话,必得转告统领不可。”
“市面正乱,枪弹乱飞。”程灏功说着,手指屋顶的破洞。“鼎焕兄何必急在一时,天明后小弟陪兄台同去不迟。”
“那敢情好,敢情好,文硕兄,大恩不言谢,赵某铭刻于心,后日断不敢忘。”
外面战火连天,两个酸秀才在房里促膝倾谈,不知不觉就是一夜过去,武昌城内的枪声渐渐平息,局面已然廓清。上街一看,竟然是起义军攻破督署,打跑了瑞澂和张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