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朴不花
“大胆。”妥欢帖木儿一巴掌拍在床沿上,手掌心处传來一阵钻心的疼。
虚报战功的举动他可以理解,掩盖败绩的行为他也可以原谅,毕竟王师在最近一两年里连遭败绩,又刚刚炸开黄河淹死了许多老百姓,无论军心和民心都低落到了极点,非常需要用一系列大胜來鼓舞士气。
但私下跟朱屠户交换战俘这种事,却远远超出了他的容忍限度,谁给了脱脱这么大的权力,难道那些被擒获的著名贼头,不经自己御笔亲批,就可以随便赦免的么,如果连决定贼头们生死的权力,都归了脱脱,他这个丞相,和自己这个皇帝之间,到底还存在多少差别。
更何况换回來的俘虏当中,除了蔡子英这个废物进士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是自己听都沒听说过的小角色,身为臣子,战败了之后以身殉国,乃他们的本分,为什么要用傅友德这种远近闻名的大贼去赎,这,不是放虎归山又是什么。
“这些事情你又是听谁说得,还是朴不花么,他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看了一眼被吓得低头不语的奇氏,妥欢帖木儿咬住牙追问。
“臣妾,臣妾去南边做生意的族人,带回,带回了几张报纸。”既然药已经下足份量了,奇氏就果断地收起毒牙,“就是朝廷禁止传抄的那种小报,其中一份,上面写了双方走船换将的全部经过,还用木板雕了图,印在了报纸下面。”
“报纸。”闻听此言,妥欢帖木儿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报纸是脱脱沒出征前,劝说他下令禁绝的,理由是朱屠户利用此物蛊惑人心,煽动汉人跟着他一道造反,当时他本着让脱脱放心出征的态度,想都沒想就答应了,现在倒着往回推测,却赫然发现,原來脱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想着将前线的消息跟大都城隔离开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把报纸拿來朕看,让朴不花也一起來见朕,还有,阿鲁不花,你派几个人,宣哈麻、雪雪两个入宫见朕,无论他们兄弟是否睡下了,都给朕宣进宫來。”
“是,皇上。”
“末将遵命。”二皇后奇氏和怯薛千夫长阿鲁不花先后答应着,小跑着退下,片刻之后,高丽太监,荣禄大夫朴不花抱着一大摞印满了字的皮纸,气喘吁吁地在门口高喊,“报,陛下,老奴奉命给您送报纸來了。”
“滚进來。”妥欢帖木儿跟朴不花也算自幼相交,看他故意弄出來的一脸油汗,火气先消了一小半儿,“你个杀千刀的狗贼,居然敢私藏报纸,朕今天一定要亲手剥了你的皮。”
“陛下饶命。”朴不花一个跟头扑进寝殿,肥胖的身体被门槛一绊,借着惯性像球一样滚到了妥欢帖木儿脚边儿上,“陛下,请念在老奴也是一片忠心的份上,饶恕老奴这次,老奴下辈子一定还做个阉人,报答您的大恩。”
“美死你。”妥欢帖木儿抬起腿,冲着朴不花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然后沉声吩咐,“别装了,你再装,朕这次也不会饶了你,赶紧滚起來,把报纸上有用的内容,一一指给朕看。”
“唉,唉。”朴不花撅着肥肥的大屁股,向前爬了几步,然后利落地在报纸当中翻出最重要的那份,“陛下请看,就是这张,老奴,老奴不是有意违抗您的圣旨,老奴,老奴的确是怕耽误了国事,所以,所以才冒死让他们买了这张回來。”
“闭嘴,朕自己看。”妥欢帖木儿一把夺过报纸,目光快速在上面扫动。
对于朱屠户那边印制的报纸,在朝廷下令禁绝之前,他自己其实也沒少看,上面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看起來像是信口胡说,但仔细一琢磨,却未必沒有道理,特别是关于天文、地理和历法方面的内容,连司天监大食人看了,都觉得深有启发,甚至还固执地认为,朱屠户那边,一定是造出了某种新的观星工具,希望朝廷能想办法偷偷买几台回來使用。
妥欢帖木儿本身就是个制器高手,难免被说得心痒,但偷偷派人去购买“神器”计划还沒來得及实施,脱脱已经下令封锁了黄河上的全部渡口,所以只能暂且将计划搁置,等到平叛之战打出个结果來再行定夺。
除了天文、地理、历法这些东西令妥欢帖木儿感兴趣之外,來自淮扬的各家报纸上,还经常会连载一些平话,如施耐庵《江湖豪客列传》,无名氏的《风尘奇侠》,周德信的《烟花洗墨录》等,虽然是诲淫诲盗,但读起來,却比老夫子所写的道德文章讨喜得多。
不过今天,妥欢帖木儿沒用任何人劝谏,就把杂学和平话两个专版放在了一边,目光死死盯在了头版下角的墨画上,是用雕版法套印的油墨画,单纯从技巧上而言,沒任何新奇之处,新奇的是,作画的匠人的本事高超,居然在方寸之间,将当时的场景刻画了个淋漓尽致。
黄河北岸的脱脱弓着腰,显然是有求于人,而黄河南岸的朱屠户则倒昂首挺胸,做智珠在握状,滔滔滚滚的河道中间,则是两艘交错而行的小船,一艘船上的人兴高采烈,另外一艘船上,却是低头耷拉脑袋,如丧考妣。
“咯咯,咯咯,咯咯”不知不觉中,妥欢帖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