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讨各自的错误,不如说是想宣泄心中的感情。其实凭借当下的计量精度和机械应用水准,能将次品率保持在一成半左右,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毕竟除了磨床本身是水力驱动之外,其他工作都要靠匠人的徒手来完成。而这个时代的最小长度计量单位,也只能精确到分,跟后世差了一百倍都不止。(注1)
“其实,其实如果把磨石和磨石后边连的那根铁棍弄一弄,也许就能让磨偏的情况少一些!”刘老实所在的小组这个月出的次品最多,实在拉不下脸来把责任推给鬼神。在一旁憋了半晌,忽然大声插了一句。
“改磨床,就你?得了吧,老刘,你又在想办法偷懒!”众人立刻将目光转向他,大声奚落。
刘老实是跟黄老歪同期加入将作坊的老人。但是因为性子懒散,始终达不到识字超过三百的标准,所以到现在还是个普通工匠。而他那批人,绝大多数现在都通过了朱八十一设定的最低考核标准,成了匠师。所以同坊的工友们,平素都不太瞧得起他,也不认为他能想出什么解决问题的绝招来!
“谁,谁想偷懒了,我,我只是,只是觉得,光是靠手和眼睛。谁都保证不了不出歪炮!”刘老实被笑得脸红,梗着脖子,大声替自己辩解。
“但是谁也没你们组出的多!”
“就是,就是。你一个人,都快顶我们四个组出的多了!”工匠撇着嘴,继续笑着数落。
“我,我可以立军令状,对,立军令状。如果,如果照着我的法子不成,都督,都督可以砍,砍我的脑袋!”刘老实被逼得狠了,干脆把手高高地举起来,大声喊道。
这下,众人全都哑了火。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伙挤兑挤兑他没任何心理压力,可真的把他给逼到绝路上去,大伙就得内疚一辈子了。今后无论是谁见了他的家人,都得贴着墙根儿低头走。
“都督,在下可以立军令状。如果我的办法不成,浪费了材料,您就砍我的脑袋!”唬住了众位工友,刘老实立刻将头转向朱八十一,大声重申。
“不用你立军令状!”朱八十一笑着摇头,“把你们的办法说出来,咱们一起试。老黄,待会儿他负责磨的炮管,你另外找个人替他磨。咱们一道,听听他说得有没道理!”
“我们组的炮管,我自己来就行!”匠师钱十五赶紧插了一句,表示不需要任何外来帮助。
“那好!”朱八十一嘉许地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刘老实,“咱们是在这说,还是去黄少丞那说?你来定!”
“就这吧!”刘老实知道自己能不能被破格提拔为匠师,全靠这一锤子买卖了。咬了咬牙,大声回应,“对着实物,说得更清楚!都督,您跟我过来看!”
说罢,他快步走到磨床旁,指着椭圆形的磨石,大声补充,“这东西粗,后面那根铁棍子细,本来就容易晃动。铜炮从滑车上推过来,不用力推,磨石不往里走。用力的话,稍不留神,就把磨石头儿弄歪了。而热铜又是软的,开始根本感觉不到。等感觉到了,一根管子也就差不多被磨废了。无论怎么往回找,都很难再矫匀。”
“是这么个道理!”朱八十一虽然没亲手操作过磨床,但受朱大鹏的影响,工科思维却非常强大。稍加琢磨,就明白刘老实把问题找在了关键点上。
“所以我琢磨着,在后边那根铁棍子上,加上三排铜翅膀。都跟前面那个磨石头最宽处一样宽,像人字那样焊在上面。磨石头如果走歪了,后面的铜翅,立刻就卡到了炮膛中。而铜跟铜,一时半会儿也蹭不坏。工匠门听到声音不对,立刻就可以推着滑车后退,重新再找一次轴心!”
“这个——嗯,有道理!”朱八十一想了想,眼前迅速出现了刘老实所描述的连杆模样。的确可以让工匠迅速发现偏心问题,只是造价大了些。不过比起每天都出现一、两根磨废的炮管,这笔投入还是值得。
“嗯,你说得对!这样的确能让大伙快速意识到磨头走偏了!”黄老歪的反应也不慢,眉头挑了挑,大声回应。
“还有!”见朱都督和黄总管都支持自己的想法,刘老实胆子更大。又指了指半椭圆型磨石头儿,大声说道,“小的真不明白,当初都督为什么要用石头来磨炮膛。既然热铜还是软的,炮膛内的毛刺又不是很多。把这个石头,改成三片钢刀子不行么?拿,拿咱们用最大号锻锤冷砸出来的钢刀片,还是弄个人字型,焊在连杆上,跟炮口一样粗细。只要能把刀头对进炮口里去,就是正的,轻易不会歪掉!并且速度还快,有磨一根炮膛的功夫,够剔三根出来了。不信都督您就按我说的方法试试!要是不成,我全年的工钱都倒贴给您!”
“这”朱八十一从钱十五手里抢过毛笔,三笔两笔,就在纸上将刘老实说的“人字型”刀头画了出来。
虽然毛笔画出来的东西,有些走形。但再加上滑车和石头底座之后,大致轮廓上,让他立刻想起后世应用极为广泛的工业利器,卧式镗床。虽然镗刀是人字型,显得非常另类。但考虑到眼下工件前进完全靠人来推,三刃镗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