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竹}
我在体内的骨骼微微擦出声音的一阵杂音中醒来。Du00.coM
眼睛睁开后却发现身体完全没有知觉。
像是个透明的虫蛹。我的意识化为手掌般大小的形体囚禁在脑海中。无论脑中有形的意识如何摆动手脚,陷入沉眠的身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只有头部的知觉维系了幽闭于脑中的意识,血潮流经的脉动讯息回传到了脑中。仅属于身体一隅的头脑此刻宛若我的全身。在这唯有脑部留有知觉的时刻,心竹这个人被凝聚到了唯一属于他的身体部位。
「——呃!」
那脑部的痛楚在意识中化为了整个身体的知觉。
松垮垮的。
肉体逐渐被削去的感觉,它化为刺骨的恶寒。
形如倒栽之木,以头部为基点生长,精心修剪的人形之躯。
【不要,我不要——】
意识如同幼苗在记忆的风暴里摇摆不定,明明已是绝望,却还苦苦挣扎着抓紧污浊不堪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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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竹(亚伯)}
年纪越大,越觉得自己与他人的想法之间的差异与隔阂也越来越大。其他人觉得高兴越悲伤的事,我却一点感受也没有,连小趾尖都无法产生共鸣。
为什么人会觉得高兴?
为什么人会觉得哀伤?
我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就是对我疼爱有加的妈妈去世时。
记得当时妈妈因为心脏病发而必须卧病在床,但每当我到床畔探望她时,她都会摸摸我的头说:“你真是个乖孩子。”然后露出满意的表情,将眼睛眯成细线。
可是,我并不像妈妈所想的,是个单纯乖巧的孩子。妈妈那双骨瘦如柴的手、满是惆怅的脸、一头蓬乱的黑发、身上散发出来的药臭味,都让我觉得厌恶至极,感觉非常恐怖。
“你真是个乖孩子。”
每次她用沙哑的声音在我耳畔低语时,我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下了符咒般,脖子变僵硬,全身起鸡皮疙瘩。
如果妈妈知道我不是乖孩子,知道我其实很讨厌她,一定会马上站起来,头发像母夜叉一样整个竖起来,双眸冒出红色火光,将我吞下去。我很怕发生这样的事,每天晚上都怕到冒冷汗而失眠。
因此,我更加小心翼翼,不让妈妈看穿我的心,更努力装成乖孩子,每天负责送三餐给妈妈,还帮她擦汗,不辞辛苦地照顾妈妈,甚至会将脸贴在妈妈胸前,向她撒娇说:“我最爱妈妈了”,或者是亲吻妈妈的脸颊。
病危时妈妈的双颊肌肤干得跟枯叶一样,还有一股我最讨厌的药味。我很怕妈妈的病会传染给我,每一次都会马上冲进浴室,拼命地漱口、刷牙,最后还把嘴唇弄破,渗出血来。这时我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很会说谎的坏小孩,喉咙在发抖,整张脸都热起来了。
有一天,妈妈的身体变得冰冷,再也不会动了。
“你真是个心地善良、乖巧的好孩子。”
妈妈一边自言自语,抚摸着我的头发的手突然垂下去,脸色变得像蜡烛般惨白,可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只是抛下气绝的妈妈,独自窝进卧室。
我直到傍晚才出来,一进大厅,众人就紧紧盯着我,告诉我:“妈妈死了。”但是当时我的心境就像杳无人迹的森林般,异常宁静。
几天后,就是妈妈举办葬礼的日子。在那段期间,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所以大人们在一旁窃窃私语地说:“一定是因为年纪还小,不晓得自己最爱的妈妈已经离开人世,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当我听到大人这么说时,突然觉得很羞愧,耳朵整个发热,无法抬起脸注视前方。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妈妈的死让我感到悲伤,而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太恶劣了。
如果看穿我的话——
姐姐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好朋友、我的身体的一半、又是跟我水火不容的人。
姐姐以令人恐惧的聪颖,看透了我的一切。
为了希望世上的人认为我很完美所使出的小丑伎俩,只有在姐姐身上完全行不通。
因此,我很怕姐姐。
因为害怕,所以无法从姐姐身边逃离。
除了继承人特别安排的课业,我都跟姐姐在一起。
我觉得姐姐的视线就好像上帝在审判人的眼神,恐惧和羞愧让我不停发抖、冒冷汗。
这个世界是地狱。
而我就是姐姐的奴隶。
为什么会跟姐姐成为好朋友?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很奇妙。
刚开始姐姐很讨厌我,老是瞪着我,总对我冷言冷语。
当我扮成小丑取悦大家时,只有姐姐用严苛的眼神看着我。
这家伙,看透了一切。
这个想法让我内心的支撑力完全崩溃,我就像一只趴在地上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