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子,那人把我扶到床上,让我躺下。du00.com
我躺在床上,伸手摸了一下床上被单,湿,全都是湿的。我说,你真是一个农民,做人家没个正形。
什么?我做人没个正形?
不是,我忙说,不是说你做人不好,是说你做人家做得不好,瞧,你床上的被单都是湿的,抽空你不会把床上被单拿到外面去照照太阳吗?
哪来的太阳?自从干校来了这儿,这儿就没见到过太阳。
我想,这人会不会是反革命分子?说这种话,不行,一会儿我身子变热了,我得立即离开这人,不然的话,倒霉的事会弄到我身上来的,现在正在闹“文革”,谁都怕自己遇上反革命分子……不对,我又想,人家正在给我帮助,我却这样想人家,快停了,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那人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我手捧热水,喝了半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封阿大。
封阿大?
封阿大。
你一个人过?
我还有一个女儿。
女儿?为什么不是儿子?
封阿大对我看一眼,把我手上的热水拿掉。不想喝,就放在桌上,这么热的水拿在手里,要烫到手的。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肯定也叫封……
小妹,封小妹。
你只有一个女儿?
只有一个女儿。
那为什么叫小妹呢?她人长得矮小吗?
不是,村里人都这么叫,叫惯了。
你听村里人的?你是一个没主张的人。
我女儿跟你的年龄不差多少。
她几岁了?
封阿大扳着手指,说,二十岁有了。
比我小几岁。
你来找干校里的谁呢?
你认识干校里的人?
认识几个。
说说看。
比如像……像……戴忠傻。
你认识我们干校的领导?
他也算领导?算个屁,他就是一个造反派,前一段日子还出了一些事,叫人给批斗了一阵子。
戴忠傻出了什么事?
乱搞男女关系。
这还了得?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搞男女关系?
敢,他有什么不敢的?不然也不会给自己起“忠傻”这个名字了,他是真傻呵。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感觉好了不少,便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上。我说,戴忠傻有个兄弟,他不知怎么样了?
对,是有一个兄弟,听说会烧酱油猪头肉。
我有点吃惊,我在干校时,他们几个没人可以烧那个菜的,我死了,他们一个个倒能来几手了,世上的事情有时真是说不清楚。
这时有人在门外喊道,爸爸,爸爸,你不去果园做事,一个人躲在家里偷懒呵。随着门外脚步声响,一个女孩跳进门里,脚一落地,还想跳,突然见到家里有陌生人,立即停下不跳,并且一个劲地朝我坐着的床沿看,所看的角度不是直接对着我,是眼光偏着看。
封阿大指着我,对女孩说,他是干校里的人,是一个干部,他今天来干校……不知道是为了找人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我说,我已经被打倒,不是干部了。
封阿大又向我介绍说,她是我女儿,封小妹。
我笑笑,点点头,又笑笑,又点点头,最后竟然没说一句话。
封小妹走到封阿大身边,说,爸爸,他不知道干校已经没有了吗?来干校?来什么来?傻瓜一个。
嘿,我气哪,我从阴间逃出来,跑来这儿,我就成傻瓜了?而且还是“一个”呢。
封小妹对我说,你不知道干校已经没有了吗?
我说,我死了好多年,在我死后发生的事,我如何知道?
你说什么?你已经死了?别搞了,爸爸,他说他已经死了,他既然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坐在我家床上?我家的床又不是装死人的棺材,嘿。
我一想,我又乱说话了,我真是死了一回,我也真是刚从阴间逃出来,但这事没人能相信,以后对人不能说这事。我这会儿感到自己身子热了起来,特别是我的肚子,这会儿正有许多热气在肚子里生成。我口不择词地说道,一股热流。嘿,又乱说话,谁能听懂呢?到底离开阳间有一段时间了,连说话都成了问题。
封小妹叫起来,爸爸,你听见他说什么了?
封阿大摇头。
封小妹说,他念诗了,他跟我的老师一样,是懂诗的。
我懂诗?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懂诗呢?
一股热流,封小妹说,是你刚才自己说的,这不是诗,是什么?
封阿大用力推了自己女儿一把,骂道,十三点,人家是干校里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