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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着。我想这批斗大会大概就要开始了。
时间正在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可坐在主席台上的那些造反派头头却迟迟不宣布批斗大会开始。
我在下面暗暗骂道,神经病,到这会儿还不开会,弄得太晚,要影响睡觉,我明天要烧早饭,不能晚起床,倒霉。
嘿,怎么弄的,批斗大会还不开始?大家都在这样想。
我想,要不我再喊几句口号?
这时躲在我身上的那根绒毛从我身上某处爬出来,它爬到我耳朵边,对我说,潘先生,你知道为什么王小纯手上的水迹会自己多出来?
对了,我正为这事犯难,就急忙问,为什么?
绒毛说,那是吱咛鬼的本事。
我说,吱咛鬼可是你的主人。
绒毛说,主人归主人,我在背后从不认他做主人的。
我说,为什么水会多出来?
绒毛说,从吱咛鬼身上流出来的水是会变化的,有时候一滴水会变化成一湖水,就像石湖那样,而有时候一湖水也会变化成一滴水。
我说,我不信,一湖水会全没了?只剩下一滴水了?
不是全没了,不是还有一滴水吗?这一滴水可不能没有,没了的话,吱咛鬼的变水本事真就要丧失殆尽了,只要还有一滴水存在,吱咛鬼就有本事把水变来变去,变多变少。
我说,从吱咛鬼身上流出来的水不光会变多变少,而且那个水还能自己爬行,会扩大占有面积。
当然,当然,绒毛说,在吱咛鬼身上有两件宝,一是绒毛,一是水,我就是吱咛鬼身上的一根绒毛。
我说,你别来烦我,我要喊反动口号了。
绒毛一听我这话,笑笑说,潘先生,你刚才喊过反动口号了。
我说,喊过了,但他们不理我,他们到这会儿还不想开会,这要影响我睡觉了,他们不开会,我就喊口号。
绒毛笑,说,你想喊那句口号?
我一怔,说,想喊那句口号。
哪句?
打倒**。
绒毛说,这句口号现在看来是反动的,但等到将来就不是这样了,将来喊这句口号的人就是革命的人。
我细想,这绒毛难不成是在提醒我?它要我提前在这个广场上喊出这句现在是反动的,将来是革命的口号?我想,喊就喊,现在喊了,顶多先吃点苦头,将来再把所吃的苦头掰回来,老百姓不是常说先苦后甜吗?我就先苦后甜了。我扯开嗓子,喊了一句。但是,太不幸了,我跟王小纯刚才一样,也喊错了口号内容,想喊“打倒**”,结果喊成了“打倒江姐”。这江姐是何许人也?她是小说《红岩》里的人物,是一个革命烈士,我喊了要打倒她,真是乱喊。
可不曾想广场上的造反派听我喊了这样的口号,竟然全都鼓起掌来,因为他们认为,江姐要是活到现在,就是一个老干部,是老干部就是走资派,就应该被打倒,他们感到自己造反造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喊过这句口号,他们心不细,眼光不远,没看到过去,把江姐这个老干部给忘了,他们感到惭愧,感到汗颜,感到自己有点失责,竟然把江姐这样一个人给忘了,亏得今晚潘小纯提出要“打倒江姐”,不然那个江姐将永远逃过此次“文革”对她的批斗。大家把我围住,还把我抬起来,抛向空中,抛了几次,才把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