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问我。
我不回答,我不好回答。其实我也是能够回答的,这要看事态发展,到了非回答不可的时候,我也能回答这两个鬼怪的。
哈哈哈,老鬼曹突然笑起来,“文革”?没有没有,不会有不会有,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的,我只知道这“革”就是指皮革,是动物的皮,比如猪皮,被处理好了,就成皮革了。
我瞪大眼睛,说,你的意思是说,“文革”是猪皮?
是皮革。老鬼曹说。
“文革”是猪的皮革?我说,眼睛瞪得更大。
不是这个意思,世上没有潘先生所说的那种东西,没有“文革”,只有皮革,比如猪皮就是一种皮革,老鬼曹说着,回到岩石上坐下来。
我皱着眉头,说,是皮革?是猪皮做成的东西?“文革”难不成是那种东西?这倒好玩了,他们没听说过“文革”,我更是没听说过“文革”就是用猪皮来做成的,嘿,这两个鬼怪,说话倒也有一趣,只是不知道这两个鬼怪所说的意思对不对?他们自然好说话,可我潘小纯就不能像他们那样去城里说这种话,我要是跑到城里去跟人说了这一新发现,那么,我……还有好呵?我看看四周情况,安全,绝对安全,亏得我想事周全,把自己与鬼怪的见面地点放在人迹罕见的石湖边,不,不对,不是人迹罕见,是人迹不多,独钓寒江雪,就是这个意思。
“文革”?吱咛鬼一个人在说,“文革”?它是什么东西?
老鬼曹对吱咛鬼说,不应该用“它”这个字的,应该用“他”,跟人一样。
为什么?吱咛鬼问。
你是瞎子呵?你没看见城里都是人呵?都是那些人在弄“文革”。
吱咛鬼不服老鬼曹说的,先生,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弄?什么是弄?你当“文革”是你床上的女人呵,可以被你弄的?你那只干鸡巴还能把城里那些正在弄“文革”的人都弄上一遍?
老鬼曹笑起来,说,你自己也说弄了,你也想弄城里那些正在弄“文革”的人了,嘿,也是有野心哪。
哪里呵?吱咛鬼说,要弄城里那些人,光凭我们两个人是远远不够的,真要把他们全都弄上一遍,那非得把我们在北京香山脚下的鬼朋友都招了来,让他们都来姑苏城,这样一对一,就可以把城里那些脑子不清楚的人都弄服帖了。
一对一?老鬼曹说,我们在北京香山脚下有那么多人吗?
不是人,是鬼,跟我们两人一样,吱咛鬼说,嘿,对了,吱咛鬼问我,你们家乡在弄“文革”,北京香山脚下怎么不在弄呢?
对呀。老鬼曹也说。
我顿了顿,说,可能是你们那儿那座树林的位置处得比较偏僻,树林里又有大量坟墓、大量鬼魂,香山脚下的人不敢去树林里胡闹吧。
是这样呵,老鬼曹说,那还不如让姑苏城也变成坟墓好了,都变成了坟墓,他们就没胆量在姑苏城里弄“文革”了。
“文革”是猪皮?我仍然不敢想像,我仍是心有余悸,但有一条,我得紧记,回城里以后,可不敢这样说,不然就是反……
你说什么?老鬼曹问我,什么反?
后面还有。我说。
还有什么?
革命。
什么?
加起来就是反革命。
什么反革命?
说“文革”坏话的人就是反革命。
吱咛鬼在地上一跳,两跳,说,我跳了两跳,我是反革命。
我说,你在地上跳,这还不是反革命。
那么怎样才能成为反革命呢?吱咛鬼问。
我说,当许多人都在弄“文革”的时候,你一个人跳出来反对,那你就是反革命了。
潘先生,老鬼曹说,你刚才不是说在地上跳不是反革命吗?这会儿怎么又说一个人跳出来就是反革命了?
我直摇头,这不一样,这个跳与那个跳不一样,这个跳不是反革命,那个跳就是反革命。
怎么这么复杂呢?老鬼曹不懂了。
我说,跳也要有跳的方案。
不对了,这次潘先生说得不对了。老鬼曹说。
是跳的方法。吱咛鬼说。
我朝他们两人看看,昏头了,这“文革”是猪皮,这个说法本身就容易让人昏头,特别是像我这样一个人,本身对“文革”不懂,不理解,现在再加上他们两人来跟我胡闹,我怎么也没法跟他们两人讲清楚“文革”的事情了。
好,就这样说定了,潘先生所说的“文革”,其实就是猪皮,老鬼曹说,你们两人同意不同意?
同意。吱咛鬼回得快。
我没了退路,也只得跟上去说,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石湖边响起了一片“同意”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