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崇云一席话算不得字字珠玑,却句句都直抵乃父之心,林老虎听得怔怔失神,不禁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林老虎不作声,林崇云和阎小叶亦不敢轻举妄动,三人就那么定定的保持着原样,心思各异的缄默不语。
好一会儿之后,林老虎长叹了一声,落落寡欢的启口说道:“……其实我早想和崇云交个底,只怪思想太保守、脑筋太僵化,放不低‘信守承诺’这四个字……”
末了,难掩疲态的摇了摇头,“一家人本不该有什么秘密,岚芳想要刻意隐瞒,也是因为心里没底,她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却因位份感严重缺失,而处处小心翼翼……”
话说到这儿,林老虎微愠的睨了儿子一眼,仿佛妻子的不自信,跟儿子过去太叛逆不无关系。
阎小叶一听有戏,立马推波助澜的说道:“爸,崇云说得没错,如果不是为了妈的身体着想,我们掏那陈年旧事干嘛?还不都是希望能避开雷区,以便妈能快些康复么!”
林老虎两手后背的耷拉着头,拖沓着脚步回到了办公桌后,乏力的缓缓坐下了身,“行,那就说说吧……”
林崇云和阎小叶下意识对看了一眼,欣慰的感到这一场协同作战的战斗打得不错。
旋即,颇为尴尬的想起,“亲密盟友”的关系已濒临终结了,只好悻悻的调回头去,将关注点摆在了林老虎身上。
可是,任他们怎么想也没想到,林老虎这一张口,吐露的不止是吴岚芳的故事,更是整个老林家那已近尘封的故事……
林老虎拿起一支烟来,点燃了抽上,余光见得阎小叶凸起的肚子,转即又懊恼的将其灭掉,幽幽的靠向了椅背,目光茫茫的打开了话匣子。
“那一年,我的亲密战友陆守邦不幸牺牲了,我也在老山战场受到了敌人燃烧弹的袭击,腿部和背部大面积烧伤,如果不及时治疗,一旦伤口感染,便命不保矣。野战医院的条件有限,部队将我强制送回国来,转入了解放军医院治疗。”
“那个时候,我正因守邦的阵亡而意志消沉,脾气变得很怪异,要么就剑拔弩张、要么就死气沉沉,同病房的战友发觉我极难相处,全都退避三舍的和我保持着距离。”
“我一次见到岚芳,是入院后的次日一早。主治医生带着一群年轻的医生来查房。岚芳明显小腹隆起,看来已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主治医生安排她做我的值床医生,临走前她朝我鼓励的笑了笑,我却狠狠瞪起眼睛,吓得她打了个激灵……”
“事后想来,觉得自己很不对,人家是孕妇,大着肚子还在坚持岗位,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凭什么对着一个无辜女性发泄情绪?所以,后来我时常提醒自己,要克制情绪,不要殃及鱼池,慢慢的,倒真的平和了下来。”
“岚芳是个尽责的医生,做事一丝不苟,对待病人宽厚温柔。我的情绪正常了之后,便和同病房的官兵渐渐熟络,大家都是信念相同的战友,一旦打开了格局,很快就亲厚了起来。”
“那时医疗条件不如现在,一个病房足足有8个人之多,我和另外2个官兵均属岚芳负责,她对我们无微不至、尽心尽责,从不喊苦喊累、从不马虎了事,我们仨都对她由衷的感激。”
“岚芳每次来查房都带着一个小本儿,仔细记录主治医生下的医嘱。值夜的时候一晚上来查看我们好几次,唯恐生出什么医疗差错,害我们多受一层罪。”
“对烧伤伤员来说,换药是一件痛苦的事!一个病房8个汉,没人敢说他从来不露怯!每当镊子捻起被脓血粘在肉里的纱布,就跟剥皮似的剧痛不已,岚芳总是好说歹说的找来护士长,让护士长亲自指导值床护士换药,这一点她不止是对管辖内的3名伤员,病房中的8个伤兵她都如此对待……”
林老虎蹙着眉头一点一滴的回顾,他的叙述为两个年轻人翻开了一本老故事的扉页,令他们几乎忘记了初衷只是想了解吴岚芳的病因,恨不能打开手机的录音记录下这时间轴上沉甸甸的回忆。
同时,在他们的心里,无不隐隐的盼着,希望这个老故事不要太过悲情,希望那一位温良厚道的母亲,不至于遭受过太不堪的际遇。
可惜,世间之事从来不由人意,否则,人生怎能称作“悲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