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纸?
你一定是来烧纸的。读零零小说去年这个时候你就来了,我见过你,你忘了?我对你说,你忘了我可没忘。那一天也是这样,下着雨,你打一把黑色的雨伞,蹲在我身后看着我扳鱼,你一直看着我,却不肯和我说一句话,天黑的时候你买了几条鱼,给了我十块钱,可我没有零钱给你,你说算了。这是你那天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之后你就爬上河堤走了。一晃就是一年,我知道你今年还会来,你果然来了,我知道你是来烧纸的,青台这个地方你不能不来。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她好像不加思索地说出这些话,或许是她每天都思索这些问题,这些话语才这样自然地流出来。最后她说,你的腿是不是崴着了,伸出来让我看看。
我把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她用手抚摸了一下说,是崴着了,膝盖已经肿了,看来你今天是走不成了。说完她站起来,走到棚子外面,我看到雨水已经停止了飘落,那女人在棚子外边迟疑了一下,还是沿着河道往前走去,她的脚步踏在泥泞里声音逐渐地轻淡下来。我吃力地抬起头透过塑料布的缝隙望着她逐渐变小的身子,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服是白色的,她白色的衣服在那个灰淡的天气里显得非常突出,如同一身雪白的丧服。
这使我突然想起了那群前来青台烧纸的同路人,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他们是不是已经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使我很担心。我坐起来,试着下到地上,但不行,那只崴着的脚痛得厉害。慢慢大起来的河风吹着棚子的一角,发出呼呼哒哒的声响,这使我感到寒冷,我不得不重新回到潮湿的被子里去。这个时候整个空旷的河道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我孤零零地躺在那个棚子里,我望着那个用褐色的三角架支起的扳网,扳网的桅杆被流水冲得来回摆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走得很累,可它又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那块暗红色的石头被绑在空中,像一只被拨光了羽毛的鸟,现在我想那支架的咯吱声或许就是它痛苦的呻吟了。那或许就是我。我不由得暗自凄伤起来,我又一次想起那群前来青台上坟的同路人。那些埋在坟墓里的人和他们都是什么关系呢?他们怎么会在同一天死在这个地方?他们会不会把我丢在这里?我不认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或许已经把我给忘了,他们都把我当成了一个乘车到青台的人,我不能这样待下去,我要到他们中间去。我忍着疼痛下到地上,河道里的风又一次使我感到寒冷。我伸手摸了摸搭在绳子上的衣服,衣服还湿漉漉的,显然是不能穿的。我环视四周,我看到了那件雨衣,那件女人脱下来的放在竹凳上的雨衣。我把雨衣拎起来,披在身上。
我穿着雨衣试着走出棚子,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老者从那个女人走失的方向走过来。那个黑衣老者戴着一顶斗笠,一种在南方才有的那种斗笠。可你知道,我们这里离南方非常遥远,在我们居住的乡村和城市里很少有人戴这种斗笠。我立在秋日潮湿的空气里,一直望着那位头戴斗笠的老者接近我。在看到我之前,那个老者的目光一直注意着他脚下泥泞的小路,他偶尔停下来朝前方看一下,但他的目光非常短暂,最后他在我面前停住了。当时我注意到那顶斗笠非常焦脆,仿佛一用力就能捣出一个洞似的。那个老者在风中取下他头上的斗笠,他面红耳赤,灰白的头发如同道士一样盘结在头上,他的双目炯炯有神,他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你出汗了。
经他的提醒我才感觉到额头上浸满了汗珠,你知道那是由疼痛而产生的。
你的腿伤了。老人肯定地说,你回到棚子里去。
我的腿很疼,我希望老人过来帮我一把。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可他却说,你自己走回去,你自己走。
在我艰难地走回棚子的过程中,那位老者一直站在风中看我行走的姿式,当我在棚子里的小兜床上坐下来的时候,他走过来对我说,你的腿脱臼了。
脱臼了?
是的。他走过来在我身边的竹凳上坐下来,随手把斗笠放在身后。把腿伸出来。他对我这样说着,却不看我一眼,那双有神的眼睛只注视着我伸到他膝盖上的腿。他的手落在我腿上,我没想到他的手是那样的柔软,他柔软的手掌滑过我的膝盖,让我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凉意。
他说,你是步行来的吗?
不,我是坐车来的。
坐车?你是今天来青台的?
对。可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你来青台干什么?你不是来青台上坟的?
不是,我来到这里才看到青台原来是一片坟地,我不知道这么多人为什么会在同一天死去。
黑衣老者抬头看我一眼平静地说,这里的人都知道那一天这里所发生的事,你为什么不知道?
一九六六年九月七日?
对。
我是来到青台以后才知道的,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