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南的小山上建有一户民宅,青墙黑瓦,从这里往下看,能眺望漫边无际的棉田。深秋的棉花地白得纯净无暇,犹如霜雪提前降临人间。
这时有个男子自田间走来,他的步伐看似悠闲,可是没迈上两步就跨越了整片棉田,走到半山腰上,推开了自家宅子的大门。
后院的杏树底下坐着个年过三旬的女人,刚刚喂饱了怀中的婴儿,听见来人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她不慌不忙敛起衣襟,将孩子放回大红酸枝的婴床里,才返身道:“东家,小姐已经吃饱了。”
这位户主生得魁伟健壮,肩背和双臂上的肌肉更是高高贲起,几乎要将衣物都撑破。邵南山鲜少出现这么高大的男人,镇上人对他家都猜测纷纭,不知他一个壮年男子怎会带着一双少男少女,还有一个根本未断奶的婴儿定居本地。
“麻烦你了。”东家微一侧身,乳娘就知道自己的工作业已结束,遂从后门溜了出去。这户人家从不留外人用饭,也不邀镇上居民入宅,不待入夜就要将她驱走。这男子没有配偶,却带着个女婴,镇上几户好人家的女儿对他有意,可是媒婆上门一律被轰了出去。
更古怪的是,那个小小女婴从不哭闹,至少在她哺乳期间从未听过这娃娃如寻常小孩一般哭出声响,反倒在吃奶时总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她,那目光真叫一个若有所思。虽说她也知道不满周岁的娃儿连记性也没有,可也时常被她瞪得心里发毛。
就那一对儿少年男女看起来正常些,也是他们到镇上采买用品,可是看着笑嘻嘻地好说话,口风却紧得很,无论镇民怎么打探都问不出半点八卦来。
待乳娘走出去,高大男子才走到小床边。女婴一见他就笑,他也回了一个微笑,面部冷木的线条一下柔和起来。
这时少年自后头走过来,望向婴床道:“海勒古,她当真识不得你?”他和乳娘一样,总觉得这孩子看人的眼神根本不像初生的婴儿。
海勒古不答,只对女婴道:“巴蛇即将大婚,就在明日。他选择的道侣是宁小闲。”
女婴嘻嘻一笑,捉着他的手指就往嘴里放,乌眸里清澈无暇,那是只属于孩童的纯真。
“看来当真不识得。”海勒古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遗憾,又有说不出的庆幸,“再过些年罢。”
少年郝虎倚着青石墙:“她若失去了身为阴九灵的记忆,于我们又有何用?”
这话说得冒犯,不过他是海勒古的新主人,所以后者也懒得对他生气,只凝视着柳青璃,头也不回道:“重新开始,未必不是好事,后头的日子还很长。”
“她这一世,本就不想再当阴九灵了。”
这话像是说给郝虎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吃饱喝足,婴床中的柳青璃打了个呵欠,困了。海勒古将她抱起,还没走入屋中她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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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朔日。
若细数中京近十年来的大事件,撼天神君的婚典当得其一。十月初一,不知道多少人翘首以盼,打算一睹这对神仙眷侣的风采。
婚典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中京的大街小巷,连凡人都津津乐道,哪怕在最偏僻的角落亦是无人不知,原因可不仅仅是宁远商会的广而告之那么简单。
早在十五日前,隐流就已经在中京城及周边安排三十六处道场,道场内设生祠,供凡人祭拜供香。中京地区的祠堂设立可是极有讲究的,由于这里同时受到数十家宗派的管控,不像普通城市那样是一宗独大,自己说了算,因此每一处都要经过严格审核。
南赡部洲以修仙者为尊,所以城里也只设些香火庙宇,供凡人拜些常见的小神。这里头的“神”可不是长天这般的神境,而是享受人间香火供奉,须响应百姓愿望,以提供民生服务作为回报的妖神,比如雨神原本就是雨妖转职而成,城西很受凡人喜爱的山神原身却是个穿山甲。他们虽然能够享用香火,却受其中夹杂的大量业力所累,不再是纯正的修仙者,天劫、仙人境以上都与他们无缘。而真正的神境在中京内设立的生祠,数量却不多,毕竟中京不是任何人家里的地盘,这也显示了对世俗权威的尊重。
这一回撼天神君大婚,中京督务局却是特批他可以在中京内设三十六处生祠,不过有效期只能持续十五日,逾期即要拆除。然而就在这十五日内,上门拜谒的黎民暴涨,几乎要踏破了每个道场的门槛!
原本祠堂只在逢年过节时才特别热闹,心怀祈愿的人们往往拣这个时候去进香。再说撼天神君威震大西南,但在中州之地的名声远不如西部,原也不会吸引这么多人前来。
这其中却有个机窍:撼天神君的生祠与别的庙宇都不同,诚心诚意前来祭拜的人只消在神位面前三次磕首,即会发现身上被一层莹莹宝光笼罩,一炷香之后才渐次消失。人体本身无感,然而这人就沾染了撼天神君分出来的一缕威德在身,因此至少在半年内,宵小邪魅概不能近,魑魅魍魉避而远之。
每个道场外又有一株大树,即使在草木凋零的时节也依旧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