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统不能勾起那一心求死之人的生欲。
似乎已经没有办法了。
但徐善然知道,至少还有一个办法,还有一个办法能让江中的人回过头来。
但她沉默了很久,她拿不定注意要不要说,要不要做。
高婵对她并没有多少的帮助。
自醒来之后一晃已经八/九年的时间了。
一颗颗棋子一招招布置,全部都在其位了。
只等她离开家里,便是全心投身棋盘,做那执棋之人的时候。
可是先一个邵劲打乱了她嫁给杨川的计划,现在又一个高婵勾出那些潜藏在她心底的东西。
该不该说呢?
有没有意义,值不值得呢?
并不长久的时间,大概仅是几息的功夫,徐善然就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若所有交往都要以利益区分。
这个世界若所有判断都要以得失计较。
——那她为何要回来呢?为何要守护自己的家呢?
——光以利益,光以得失,她上一辈子拥有的难道还不够多么?作为一个杀了自己丈夫却最终能够荣华富贵寿终正寝的女人,哪怕自己是利益者,也要说一声老天并不所有时候都是睁着眼睛的啊。
徐善然开声说,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你为什么想死啊?因为做了错事无言苟活于世?”
“但你做错了什么?”
“若说你被杨川掳走,就是你做错的事,那为何刑部仍要提审杨川?这国家的律法,这两个人上堂对质,也没有听说过判了被告再判原告的吧?若是两方各打五十大板,那且看这父母官离任之后会不会被万千子民送上顶糊涂官的帽子。”
“既然你被掳走是杨川的错。”
“那你还有什么错呢?”
“为父母报仇不是天经地义不是伦理纲常之事吗?”
“你做了,你做成了,若叫那说书的人得了这个好材料,可不是要大书特书一番这忠烈孝女的故事?”
水中还冒着个头顶的人忽然动动脖子,扭过了头来!
“现在。”徐善然轻声却快速的说道!
站在旁边的含笑动作比徐善然的声音还要快一些,在徐善然第一个字音响起的时候,她已经飞出去手握鞭子朝前一卷,等徐善然的第二个字音落下,她已经将江中的高婵卷出手中,拖回了岸上!
高婵大概呛得厉害,她一被人拉出水面就瘫倒在草地上,不住地呛咳着,每一口都能喷出一些水来。但这些细微的痛苦并不影响高婵的行为,她做了刚才自己在江中就想做的事情——她扭着头寻找声音的主人,目光非常快的落到徐善然身上,她没有太多的去注意徐善然的打扮模样,她只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声音沙哑而有些缥缈:
“可就是说书里,那女人也要死的啊……”
是的。
哪怕说书里,那女人也要死的。
只是会更艺术化的,会更叫人唏嘘的,与仇人同归于尽。
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事情远没有故事里的这样漂亮。
高婵没有死。
高婵哪怕没有死,也要去死了。
“所以,你做错了什么?”徐善然站在高婵面前,她微微垂头,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人,“因为别人说你该去死,你就准备去死吗?”
高婵不说话,她看着徐善然。
“你没有错,你为什么要死?”徐善然淡淡说。
这是她许久许久以前的想法。
——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死?
——所有想要我去死的人。
——不说其他,只谈手段。我可以先一步送你们下地狱。
高婵脸上的恍惚少了一些,但那些自内心而生的麻木却更明显的浮现了出来。
徐善然只看了一眼,就在心中微微叹气。
非常聪明的女孩子。
她并不是没有质疑,并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有错。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所有的人,每一个亲人,都叫她去死;每一个未来可能知道她过去的人,都会以鄙夷与嫌恶的话语对待她。
她为父母报仇的行为现在还能得一声称赞,还能听到一声叹息。
可如果她不死。
如果她没有以自尽表示自己的清白与不贪生,那现在所有的称赞与叹息都会变成嘲讽与厌恶。
是可以隐姓埋名啊。
可藏着、掖着,迫不及待的抛弃掉过去,我还是我吗?
我做错了什么啊?我为什么要这样痛苦呢?
——这天大地大,竟无一处可容我身!
这一次,徐善然的沉默更久了。
须臾,她抬头看向似乎平缓下来的江面,对高婵轻声说:“我也给不了你什么,但一屋一饭还是有的。你若没有去处了,不妨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