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善然又陷入那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飘摇之中了。
周围的景致都模糊成了深深浅浅的色块,她被笼罩在这之中,渐渐的没有了身体上的知觉。
她多多少少有感觉到什么人来到了自己身旁,一声一声地在说着些什么,可是不管她怎么认真去听,都不能辨别清楚。
只得继续想林世宣的事情。
这么久的时间,那么多的事情,结缔、育儿、中毒、丧子、同床异梦、再到反目成仇。她送走了公公、熬死了婆婆,再装着、骗着、伙着外人斗倒了那个男人。
至亲至疏是夫妻。
看着那个男人从踌躇满志到愕然倒下,看着那个男人从仪容绝世到骨瘦支零,她最后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畅快。
也许是装得太久,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骗到耗尽了感情。
也许是学得太多,学他冷心冷情智计百出,学到熬干了心血。
到最后,爱也淡了,恨也淡了,林世宣乃至阴郁沉闷的林府对她而言,都只如一根鱼骨卡在喉咙,不吐不快。
林世宣倒下的那一天,对她而言应该是畅快的。
可是畅快之后又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当身边再没有可以分享的人的时候,再多的富贵,才华,权势,都只如风末青苹,池上柳絮,无根无源。
徐善然至今还清楚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贴身的丫头跪在床前,瑟瑟发抖的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她,一声一声说林世宣如何在药里粥里加相克之物,要让她毫无痕迹地死去。
她不想信,不能信,不敢信!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心腹,如果她还有娘家可靠,大可大刀阔斧地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但她已经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了。
仅剩的,仅余的,丈夫,到底是爱着她,还是想要杀了她?
徐善然最后在林世宣来看自己的时候提了一个要求。
她希望将自己的娘亲接到别都来。
娘家获罪,正子嫡孙的男丁都判了流放,唯有她这一房的庶兄,因有恩于新帝,得以被特赦留京,照顾家眷。
在她的印象中,这只是一个老实的,和她没有多少接触的庶兄。
可是嫡母、生母俱在,又是庶子当家,哪怕这个庶子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恭敬,她也能够想到自己娘亲的日子。
只怕过去有多恭敬敬着嫡母,未来就有多不恭敬待着嫡母。
把母亲接来的念头在她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有了,可是直到此刻,她才将其宣之于口。
然后——
林世宣回答了。他面不改色,毫不迟疑,就抱着她,回答她一个朗朗的好字。
太像最初时候他在床笫间答应她砍了那棵梧桐树的时候了。
她一抬眼睛,依旧能看到对方眼里依稀闪烁着的温柔,那么真挚。
徐善然几乎沉溺在这样的温柔之中。
然后在无边的和暖中,她慢慢地醒过神来,从心底感觉到一点寒凉,进而这点寒凉便顺着血液流淌周身,叫她手足冰冷。
她前几日才从娘家的义子哥哥处得到消息。
流配边关的徐家人在解押的路上糟了强人,连同押解的官差在内,没有一个活口。
她的娘亲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就投了缳。
新帝震怒,下旨严查,又将徐家仅剩的庶子连连拔擢,以示加恩。
在她的哥哥找过来的时间里,这件大案子已经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世宣不可能不知道。
林世宣在骗她。
他怎么能这样理所当然,毫不造作地骗她?
这个时候,距离徐家人事发已经过了十来日,距离她母亲投缳也过了旬日。
她的义子哥哥在徐家出事之后擅离职守,一路从边关潜逃进来,再找到她的时候,都能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而端端正正呆在家中,丈夫是詹事府少詹事,为正四品命妇的她连自己父母死绝了都不知道。
没有人能明白那一刻她心中的恐怖。
她看见的,听见的,有什么是真的?
她是不是庙里那尊泥塑的菩萨,一年到头,只要任人贡上三注清香四季蔬果,就能闭起眼睛,遮住耳朵,露出端庄微笑?
林世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善然后来想了很久,看了很久,终于慢慢地明白过来。
他的心确实是黑的、冷的、空空如也的。
哪怕还有一点儿的温暖,也从来不曾停留在她的身上。
对林世宣而言,女人真正如衣服,一件旧了总有新的,一件坏了更有好的。
在他的心目间,排行第一的始终是他的滔天权势满腔抱负,排行第二的也还有延平林氏,而余者便皆如尘埃草芥,不值一屑。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