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心里纳罕,不解贾琏没事盯着个穷酸书生做什么,但既然贾琏吩咐,他便立时向出了警幻斋,穿过荣禧堂的穿堂向贾赦住着的东跨院去,进了院子,望见贾赦裹着猞猁皮的一口钟坐在廊下晒太阳,就忙上前请安。
“琏儿有话叫你来传?”贾赦担惊受怕了大半年,唯恐好不容易打来的“江山”又归了贾政一家,于是成日里忙着繁衍子嗣,如今身子虚得厉害,连骨牌也打不得了,只能老实地坐在廊下晒太阳。
“老爷英明,二爷打听到,原来东边宝二爷的先生贾雨村是昔日与二老爷一同谋害老爷的周瑞贼子的女婿冷子兴推荐来的。二爷说,可见二老爷还跟昔日那些爪牙藕断丝连呢。”
贾赦一听这话,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阵头晕眼花后,扶着全福的肩膀,立时道:“叫人将二老爷叫到老太太房里去。”耷拉着松弛的脸皮,就向贾母院子去。
因看贾赦颤颤巍巍,全福并几个小幺儿赶紧地团团围住贾赦,似乎捧着一碰就坏的琉璃般将贾赦送到贾母院子里去。
贾母这会子正无精打采地琢磨着是否将宝玉再接回身边,若没宝玉在身边,虽有个活泼烂漫的湘云,到底寂寥了一些,正歪在炕上有一句每一句地跟迎春商议着今年的家宴如何摆,便望见贾赦被人簇拥着颤颤巍巍地进来了。
“老太太,是不是过了两三年,老太太就以为儿子活该被二弟活埋了?”
贾母正心不在焉,冷不丁地听见这么一句,一时摸不着头脑,就道:“你又是说的什么话?”
迎春也赶紧收了账册,搀扶着贾赦在贾母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什么话?原来宝玉的先生,是周瑞的女婿推荐来的!这么着,二弟可不就是死不认错,还跟周瑞那些走狗爪牙私下来往么?!”气愤之下,贾赦咳嗽一声,当即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地喘气。
贾母见他劈头盖脸地就来问罪,登时气噎,冷笑道:“琏儿才回来,你就要生事?你二弟唯恐你出事,巴不得早晚上香祝你长命百岁呢。”
“左右欺负我不得老太太的宠罢了。”贾赦不敢再跟贾母硬顶,偏过头,越发有意地呼哧呼哧喘气。
贾母怒极反笑,看贾赦这无赖模样,心里万分庆幸贾琏回来了,不然这个家还不散架了?又望见贾政微微弓着身子进来,不等贾政请安,就问:“你又跟周瑞那下流种子来往了?”
这大半年,贾政过得不比贾赦轻松,被贾母这么一问,登时就去看贾赦,望见贾赦双眼浑浊地瞪他,忙辩白道:“儿子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这么问,儿子……”
“那贾雨村是周瑞女婿荐来的,立时打发他走。”贾赦不等贾政再辩驳,就打断贾政的话,又踉跄着起身跪到贾母跟前,两手按在炕沿上,“求老太太为儿子做主。”
“……那贾雨村打发走吧,家和万事兴,宝玉去梨香院里读书,左右珠儿也在梨香院里教书,难道珠儿的才学比不上那贾雨村?宝玉还小,颠簸不得,再送到我这边吧。”贾母只觉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此举正好再将宝玉接到身边。
贾赦并不在意宝玉住过来的事,只是见贾母站在他这边,就得意地去看贾政。
贾政涨红了脸,双手藏在袖子里握着拳头,只觉贾赦太过欺人太甚,竟然不给个缘由就叫他打发走人。
贾政气得两眼发涩,又看贾赦假惺惺地问候贾母身子,贾母也顺势体贴贾赦,俨然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心中越发悲苦,只觉贾母开始偏心贾赦了,竟然为了个无中生有的由子就叫他打发人,于是不甘心地道:“那贾雨村气度不凡,非久困之人,他也姓贾,儿子的意思是干脆跟他连了宗,若叫他再做官,也能帮衬着咱们荣国府……”
“非久困之人?那人是你媳妇陪房周瑞的女婿冷子兴的好友,这非久困之人的话,莫非也是周瑞教导你的?你怎会不知道那周瑞是个怎样的无耻小人,专一爱教唆主子干些杀兄的事!”贾赦咬牙切齿地道,素日里不提,就连他也险些忘了这事了。
贾政听到杀兄二字,眼皮子跳个不停,只巴巴地看向贾母,见贾母也不言语,这才不得不灰头土脸地退出去,出门坐了轿子出了荣国府东角门,再看自家那黑油大门,莫名地就觉委屈,进了家门先去书房里去,去贾雨村教导贾宝玉的书房外略瞧了一眼,如何看贾雨村都是个安贫乐道、满腹经纶的人才,犹豫踌躇一番,终归不肯得罪贾母、贾赦,便叫了贾雨村出来说话。
贾雨村颇有些忐忑地想莫非贾政要追问他一大早去警幻斋的事?思忖着如何光风霁月地敷衍了贾政,就听贾政无地自容地开口问:“贾先生与那冷子兴是个什么来往?”
贾雨村大吃一惊,心道贾政怎忽然问这个?他并未跟什么人提起这事,贾政是如何知道的?反问道:“老爷为何有此一问?”
贾政含糊道:“你且坦白告诉我就是。”
贾雨村忙道:“这冷子兴是哪个?晚辈对这名字闻所未闻。”
贾政既然在心里认定了是贾赦无理取闹欺负他,就也不再追问贾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