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的哀乐、哭丧声不住地传来,贾母靠着湖蓝缎子引枕静静地看着自斟自饮的贾琏,不觉恍惚起来,只觉她是当真老糊涂了,如今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已经废了;贾珠空有才学,但在人情世故上略有欠缺,且身子也不好;宝玉更是不知何时才能出息了,如今贾家不靠着贾琏,又靠谁呢?
林如海的事是大事,贾琏断然不会在这事上跟她开玩笑。可见,林如海是当真要去捅马蜂窝了,而那王家是想叫贾家劝着林如海不要去捅。
贾家夹在里头左右为难,如此,不如借着如今名声不好,家里又“没个”能拿主意的男人,且韬光养晦,既不跟义忠亲王亲近,也不挨着林如海站着,待这事尘埃落定了,再瞧着如何。
“琏儿的把兄弟过年时来,也没好生说说话。等东府的事没了,我做个小东,叫你们兄弟几个好好聚一聚,在一起做做学问。”贾母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慈祥笑着。
贾琏咽下口中的酒水,“多谢老太太。”
贾母满面笑容,瞧见还剩下一枚玉石,也有意装作毫不在意地道:“还有一块,琏哥儿也拿去玩吧。”
贾琏一笑,贾母言下之意,就是说日后贾家再没有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的通灵宝玉了,她若承认了这个,才是真真正正的放弃偏心二房,真正服软了。想着,便伸手也将那玉石揣在怀中。
“老太太、琏二爷,林姑老爷要告辞了。”撒花毡布帘子外,鹦鹉报道。
贾母立时招手叫了鸳鸯过来,低声道:“送给林姑老爷的东西,一律减半,对林姑老爷说我想起了姑太太、玉姐儿,多吃了两杯酒,落了几点泪,不忍再见他。”
鸳鸯忙点了头,立时吩咐下去,许久又领了人端来东府那边送来的菜馔,对贾母、贾琏道:“林姑老爷已经回去了,东府大爷给老太太送了酒菜来。”
“叫大姑娘看着回礼吧。”贾母笑着,拿眼睛去看站在地上给贾琏布菜的鸳鸯,瞧着鸳鸯眉眼含笑,水灵灵地穿着一件葱绿纱裙立在贾琏跟前,就对贾琏笑道:“琏儿,回头将鸳鸯带回去吧,你房里只留下几个粗笨的丫头照看房子,哪里像话?”
擎着酒瓶的鸳鸯手一抖,忙放下酒瓶跪在地上,脸上涨红道:“老太太,您这是……”
“快起来,莫非你还瞧不上琏儿不成?”贾母笑了,再看贾琏依旧吃酒吃菜,对她的这句话并不诧异也不欣喜,越发下定决心亡羊补牢,将这孙子笼络住。
“我情愿留在老太太身边,一直伺候着老太太。”鸳鸯赌咒发誓,只觉贾母是还疑心她才要打发她走。
贾琏放下了筷子,瞅了一眼在一旁捧着茶盅的琥珀,在琥珀手上接了青花茶盅,漱口擦嘴后,起身道:“多谢老祖宗赏赐。”又微微弯腰对鸳鸯道:“行了,随着我去吧。”
鸳鸯对上贾琏的眼,不由地心中一荡,先有些被迷惑,随后却又想如今金彩已经做了大总管,自己何必跟那些眼皮子浅的学,还要磕头不肯,听见贾母冷哼了一声,只得起身面上泛着绯红地随着贾琏向外去。
一路上鸳鸯几次三番要说话,又羞臊地说不出口,跟着贾琏从穿墙游廊进了警幻斋,只听贾琏说“告诉赵天梁,鸳鸯终于归了咱们了”,心里立时疑惑她来了,为何又要告诉赵天梁,那“咱们”二字又何解?
待进了贾琏屋子里,见贾琏煞有介事地在明间里将一枚通灵宝玉放回腰上宝蓝绣绿萼梅香囊中,另外一枚丢入正燃着的三足玉熏炉中又拜了一拜,又见全禧、全禄拿了杏仁茶、捧着面盆帕子进来,越发地束手束脚,不知该去帮着贾琏洗脸,还是将自己的志向说出来,毕竟以金彩如今的身份,将来她也算是大有可为的人。
“琏二爷,我是不……”
还不曾说完,就听一阵玉佩铿锵、靴履拖沓声,金彩夫妇、赵天梁,另有一个抱着鸳鸯剑的柳湘莲便过来了。
金彩家的见过了贾琏,喜忧参半地拉着鸳鸯,忙问贾琏:“二爷瞧瞧老太太这是个什么意思?”
金彩道:“据我说,老太太这是向二爷示好呢。她必是琢磨着鸳鸯若是二爷的人,就将她送来,以示不再追究她那些箱子的事;若不是,送来了,正好笼络了二爷。”因鸳鸯终于从贾母院子里出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鸳鸯成日里留在贾母身边提心吊胆,也巴不得出来,只是此时出来了,又闹不明白如今该怎么着,扭手扭脚地站着,又见赵天梁一直拿着眼睛看她,微微扭过脸,待见他还躲躲闪闪地偷看,心里害臊地摇了摇金彩家的手。
金彩家的听说贾琏特意叫了赵天梁来,哪里还不知道贾琏的意思,见赵天梁生的浓眉大眼、体格魁伟,也算是相貌堂堂,又是贾琏奶兄,心里便也有两分满意,握着鸳鸯的手,就笑道:“二爷如今要如何安置鸳鸯?”
“赵嬷嬷如今也管些内宅事务,可惜她不识字,鸳鸯既然识字,不如先去帮着赵嬷嬷,日常住在后院我那院子里,替我打点些鞋袜即可。”贾琏坐在太师椅上,捏着一枚黑棋,踌躇一番,将那一子落在面前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