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挺的西装革履,带着一脸虚伪的假笑,用最拗口和隐晦的词汇,跟别人打着机锋……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内容,已经变得跟后方的这些美国名流们相差太远。因为,当他在太平洋和南美洲的热带雨林里,像野蛮人一样浑身泥泞地跌爬滚打的时候,眼前的这些人依然生活在文明社会的最上层,继续安心享受着包括音乐、艺术、舞会、明星、美酒、美食和阴谋欺诈等诸多元素的精彩夜生活。相比之下,麦克阿瑟的神经却已经在漫长的炮火和死亡威胁之下有所钝化,仿佛成了不懂风雅的土包子。
一时之间,发觉自己跟这处社交场似乎有点儿隔阂的麦克阿瑟,突然间感到一阵意气消沉,开始无聊地打量起了酒会上的其他人——在这种政治性的集会上,除了腰缠万贯的富豪大佬和作为摆设的文艺名流,还有那些供人赏心悦目的女明星和交际花,最多的还要数穿着夜礼服、打着硬领结的政府官员和国会议员。
即使是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世界性战争,似乎也丝毫改变不了这些政客官僚们的秉性。他们仍然跟战前一样的大腹便便、脸色疲惫,喝着过多的酒,吸着超量的烟,夹着公文皮包好像鸭子一样走路,扯起嗓子像公牛一样辩论,然后胡乱制定出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战时法案。他们只是从报纸和收音机中了解战争,谁也没上过前线。由于监督松懈的缘故,反而比和平时期更加工作拖拉,人浮于事,在雨后蘑菇般设立的新机构里养了一大批闲人。许多人借战争名义,中饱私囊。他们设计出各种各样的配给券,制定出各种各样的繁琐的物资审批手续,除了搞得后方居民怨声载道,前方将士处处不便而外,他们的一切作为简直起不了什么正面作用。而且他们中的某些人,还是美国人最憎恶的黑帮组织,手上沾着不知道多少的血泪和罪恶。
看到他们,麦克阿瑟就忍不住想起了前线大兵们之间流行的各种笑话,在那些笑话里,后方本土这些肥头大耳、贪得无厌而又眼高手低的官僚和政客,就跟对面的敌人一样,永远是笑话的主角,以及抱怨的对象。
虽然美国已经没有了殖民地,盟国也瓦解得差不多了,但美国的商人依然存在,经理依然存在,财团银行家仍然存在。他们仍然在通过各种关系和人脉,推销着自己质次价高的商品,仍然在利息上锱铢必较,企图从战争这门世界上最大的生意里赚钱——军人在流血,平民在挨饿,他们却依然只知道赚钱!
然而,现在自己却很快就要坐在白宫的椭圆办公室里,依靠这样一帮家伙的支持,领导早已筋疲力尽的美国打赢战争走向胜利,或者至少是打出一个体面的和平……这真是一项有够艰巨的挑战!
幸好,斯大林的处境恐怕比自己还要更加不如——在美国这边,除了夏威夷和阿拉斯加这样的边鄙之地,至少本土腹地还是绝对安全的。而在苏联,他们最繁华的波罗的海沿岸和第二大城市列宁格勒,却已经挨了好几枚核弹,对苏联人造成的物质损失和精神伤害,都不是某个遥远海外战场的胜利可以弥补的。当然,鉴于俄国一向的**和暴君传统,斯大林固然可以用他的残暴和高压政策硬是摁下一切,驱使他的人民继续为战争作出牺牲和奉献,但这种强力做法也是有极限的,一旦反弹甚至反噬,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另外,退缩回美洲新大陆的美国,固然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盟友,但也同样因此而摆脱了许多的累赘和负担,得以轻装上阵——即使仅靠美洲的丰富资源,也足够美国经济在脱离旧大陆的情况下基本正常运转。
而苏联人虽然貌似势如破竹地把镰刀锤子红旗插遍了旧大陆,但作为最基本的代价,克里姆林宫也不得不同样揽下了整整半个世界的各种麻烦……此外,在如此残酷的全面战争之中,跟中国、日本这样“大块头”的盟友之间应该如何进行协调,避免内耗和冲突,也是对克里姆林宫外交艺术的一大考验。
综上所述,在麦克阿瑟看来,作为处在战略防御姿态的一方,凭着“天选之国”的丰富资源和东西两洋屏障的天然地理优势,美国想要彻底打倒敌人独霸世界,恐怕已经不太现实了。但如果降低目标,仅仅只求保住美国的新大陆霸主地位,让远渡重洋的苏联人和日本人知难而退,从而体面地结束这场战争,应该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正因为如此,麦克阿瑟才敢于脱下军装,角逐白宫椭圆办公室的总统宝座。
否则,如果眼下这场战争已经必败无疑的话,他又何必去跟人竞争一个签署投降协议书的耻辱职位呢?
“……美利坚合众国乃是文明的灯塔、人类的希望,证据就是每逢美国处于危难之秋,上帝总派他的使者来引导人民。和平时期有平庸的总统,战争时期有伟大的总统。独立战争时代有华盛顿,内战时代有林肯,现在又有我们的麦克阿瑟!他很快就将站在总统的舵位上,引导着美国这条大船驶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听着这番马屁满满的阿谀恭维之词,还有四周诸多男女老幼的钦慕和尊敬眼神,素来爱好虚荣的麦克阿瑟,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伸手再次从侍者的大托盘里拿起一杯香槟,颇为豪爽地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