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信那些挑唆?”
“挑唆?”王勋拍开泥封,倒了满满两碗,“你能知道的,我有何不可?你既为了护那昏君而昧地瞒天,我又何须手下留情?”
“你是从何时起,盼着这一日的?”
“久到时日都记不清了。”王勋递过一碗酒,洒出好些,顺着他的手腕滴在地上,仿佛王继死的那天,本该他流的泪,“度日如年地熬着,不过为他泉下有知。”
那语气,好似个说书人,拍了止语,便不再多置一词。
“是你找的吴杰?”江彬盯着那碗酒里映出的一团不详的死气,并不去接。
“是。”王勋收回手,仍旧搁地上。
“你说是皇上害死了宁王?”
王勋只一笑。
“他信?”
“为何不信?”
“放了那把火,挟走宁王的是谁?”
“张冲,我。”
“张冲是什么人?”
“杨廷和的耳目。”
“张锦可知道?”
“不知。”
“谁害的宁王?”
“江梓卿。”
“他与杨廷和有何干系?”
“你是他侄儿,反倒来问我?”王勋脸上显出些许疑惑,好似他当真不解。
江彬想起那团挥之不去的瘴气,想起那些忘了他的同乡,想起正德皇帝说的查无此人,只觉得他的出生,也是这场阴谋的一部分,若这一生都活在荒谬里他也认了,可上天何苦要他醒?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延续,却无力回天。
“为何非要将宁王带到鄱阳湖?”
王勋抿了口酒,歪着身子笑:“自是为了候吴杰回来,好让他早些见着心上人。”
江彬定定看着跟前那张脸,那漏风似的怪笑,又肆无忌惮地响起,仿佛无数张王勋的脸,隐在暗处看他笑话。
“你早知吴杰身份?”想起那日,王勋听他叙述吴杰入魔之事,却并无多少惊讶。
“原本是不信的,可只要能遂我愿,是仙是妖又何妨?”
“遂什么愿?”
“他为了江山,葬送忠臣性命,我便要他眼睁睁看着,一夕之间,他苦心经营的都毁于一旦。”王勋似是醉了,眼中尽是癫狂。江彬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那不知收敛的杀气,随着酒香蔓延开来,像一种毒,渗进心里,腐蚀着不堪一击的镇定。
“他在哪里?”江彬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一句。
王勋正摸酒坛,听他说这句,忽地哈哈大笑,好似围着陷阱兜兜转转了半晌的狐狸,脚一滑便掉了进去。
“人皮穿在吴杰身上,旁的我不知。”王勋笑够了,便好心解释。
“那不过是皮囊,魂魄总还在的。”
“噢?那我兄长安在?”王勋抱起酒坛子抚了又抚,就好似抚一坛骨灰,“此生尽了,缘便灭了,候着六道轮回等来的那个,也断不是从前的人了。”
这话,从王勋口里说出,带着种说不出的古怪,好似方才说着要谁万劫不复的并不是他,他不过是个局外的看客,透彻,且超脱。
火把噼里啪啦地烧着,燃尽了,王勋便要走了,诏狱的规矩。
江彬叹了口气:“欣儿可好?”
“好。”
“嫂嫂可好?”
“好。”
“那胎发可在你这儿?”
“在,你可要?”
“不了。”
王勋盯着江彬看了片刻,抱起酒坛起身道:“明日你便能见着他了。”
江彬一愣,抬起头,火光却已灭了,让他难以从王勋脸上的神情揣测这话的深意。
究竟是活着相见,还是死后相聚?
“我既要死了,你何不让我死得明白?”
“我兄长死时,他可明白?”
丢下这一句,王勋的脚步声便渐渐消失在阴暗的尽头。
风声,仍旧只余了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风声,悄悄绕到身后,贴着耳朵说这些含糊不清的话,凝神听时,又戛然而止,好似捉弄人的阴魂。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