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晴天疾风送骤雨 白日碎叶扬狂沙
出发的这一天,风和日丽,又是春季,恰逢百花盛开,这应当是和好兆头,佳安也觉得心旷神怡,尤其是想到这一出去,便至少是三个月见不到公婆二人,哪怕是立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又能和现在这天气差多少呢?
马车已经停在门口,茶长也一早高酬请了几个保镖过来,大多是浪人,有些本事,却没有门路,进不得武士阶级,却又从小习武,不会别的手艺,只好找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赚钱吃饭,虽然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但总比饿死强,也正是因为有本事,所以要价比较高。之前茶长也雇过些低价的保镖,无非是些混混地痞流氓之流,行至半路,山贼还没遇见,东西便已经被这些人偷完了,后来又找过些稍有信誉的,确实没有偷东西,一路上看起来规规矩矩,可一碰上山贼,这些保镖比自己的手下跑得更快,茶长的死里逃生经历中便包括这一次。因此茶长再也不相信这些便宜货了,想想自己的经商原则,也马上明白,便宜确实没好货,跟父母商量一番,此后几次买卖,皆雇佣高薪保镖,果然一帆风顺,有时碰巧还有个名气大的在身边,那些山贼看一眼便逃了,哪里还敢打这些货物的主意?
这次雇来的几个人,佳安粗数了一下,眼前有五个人,都很高大,单衣裹身,露着怀,腰插红柄太刀,看起来不便宜的样子。这五人彼此似乎认识,正高声谈笑着,听声音仿佛也都是豪爽之人,佳安正欲上前打个招呼,余光发现墙角边还蹲着一个,头戴斗笠,沿压得很低,看下巴似乎是尖尖的脸型,人也很瘦,显得衣服很宽松,而且不似一般武人穿着草鞋,反是双木屐,再朝腰间看去,只有把胁差,倒是与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很相衬。那人似乎也看见东家出来了,摇摇晃晃站起身,不是很高,只与佳安一般高矮,却也能勉强看清楚脸了,确实很瘦消,腮有些凹陷,嘴上有两撇胡子,嘴里吊着根稻草,一副浪荡模样。
茶长起初看见的也是那五个高大之人,很有些满意,想起自己是付了六个人的钱,这才看见那个矮个子,面露不爽,舔了下牙齿,欲言又止,招呼声“走了”,回头和父母道别,扭过头面色阴郁,吆喝人赶车上路。那矮个子也看见了茶长的表情,却没说话,只跟在几人后面,晃晃悠悠随行。
一路上仍只是那五个大汉互相说话,走在队伍最前方,也没人理那矮个子,茶长更是不愿意看后面,拉了几个手下的小番头,偶尔和那几个大汉聊聊,偶尔互相说话。佳安是首次出远门,也只顾着欣赏沿途风景,虽大多是些断壁残垣,亦或是黄土山崖,但总有斑斑点点小花点缀,也让佳安觉得有别一番的滋味。
直走了半日行程,下了山路,找了块空旷所在,众人用些干粮。佳安这才想起一路只顾看风景,还没问众人姓名。说声抱歉,挨个问了一声,原来这五个大汉确实彼此认识,都来自能登、越中一带,且说是中条流的好手。茶长也很是满意,直说有这几位在,想必一路上更是可以放心了。
佳安拿了两个饭团递给那矮个子,想顺便问问怎么称呼,刚要说话,那矮个子摆摆手,从随身包裹里拿出个奇怪食物咬了一口道:“琉球人,童名良。”
佳安愣了一下,问道:“童名是阁下的姓吗?”
矮个子摇摇头,道:“请说简单一点,我听得不是很懂,我叫良,琉球平民,没有姓氏,只有童名。”
佳安这才明白,童名的意思大概就是乳名,或者是日本人未元服时的名字。默默吃了一口饭团,佳安又问道:“你的家乡离这里很远啊,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良皱着眉用了摇了摇头,叹口气说:“岛上三山之间互相争斗,打了几十年,我不喜欢打架,想来这里看看,谁知道这里也是一样,哪里都一样!”
茶长一直在听,忽然听到良说哪里都一样,有些不高兴,说道:“我们这边还算太平吧,如今南朝早已投降,各个藩国也算是安定了吧!”
良没听出茶长话语里的不满,仍是不住摇头道:“这里每个国主、大名心里想的和我们的三山王想的都一样,谁都知道。眼下足利家建立幕府,将军义满也成功征伐南朝,但局面却未有改观,各藩国仍是拥兵自重,尤其这镰仓一带,又设公方,迟早也是祸患!由此看来,现下未到明争,只做暗斗而已。”
虽然良这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结结巴巴,语法也很混乱,但在场的人却莫有不服,都默默点头,茶长还欲强辩,无奈词穷,只好恨恨倒了口水,连话也一起咽了回去。
用过茶饭,又登山路,行走一程,天色渐暗,看看远方天空,似是有乌云,佳安道:“相公,寻个地方避一避吧,货物被雨淋了就糟了。”茶长面有忧色,佳安这话正说到他心里,出发时装了海盐,想运到内陆去私卖了,最怕这雨水,出来时车上便覆了毡布,但若是雨水打了,怕是也挡不住。正有些着急,一个番头过来道:“少爷,记得前面不远有个山洞,不如快走两步,去那里避雨吧!”
疾走一阵,乌云已经近在眼前,春雷滚滚,淅淅沥沥几滴雨点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