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程亦风在衙门里做事到了下午时分,见外面又飘起了雪花,恐怕天晚时道路积雪轿夫行走不易,就收拾了公文提早从衙门出来,打算回家去继续办公。
到门口的时候,当值的士兵交给他一封信,说是东宫送来,太子殿下的亲笔。“怎么不早点儿送进来?”程亦风急道,“万一有什么大事,耽搁可如何是好?”一边说,一边拆看。
那兵丁道:“交信的时候,还有太子殿下的口谕,说是一定要等大人办完了公事才能把信给大人。所以卑职就不敢打扰大人。”
古古怪怪,竣熙到底搞什么呢?程亦风暗中嘀咕着,已经迅速把信看了一遍——原来竣熙从凤凰儿哪里听说,冬至后三日正是基督教“教主”耶稣基督的诞辰,是基督教最热闹的节日。竣熙因决定要菱花胡同见识一下,让程亦风也一起来取乐一番。此行只是微服,所以要程亦风也保守秘密,否则“以欺君论处”。
这还了得!程亦风连大氅也顾不上披了,快步跑出衙门,招呼轿夫:“上菱花胡同!”
便这样小跑着朝菱花胡同的教堂来。路上,雪越下越大,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张硕大的灰网,兜头罩下来,躲也没处躲,等到得菱花胡同门口时,程亦风揭开轿帘来看,世界已经成为一片银白色。不过正是这样的银白色,反而衬得宅院中的灯火更加明亮——似乎是特为过节的缘故,连院墙的瓦上都立着一支支的蜡烛,这样望过去,如同一条细细的火龙盘踞在墙头。
程亦风让轿夫们等着,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门去。只见院子们满是欢天喜地的信徒和前来看热闹的人群,要寻找竣熙岂是易事?他挤进这边人堆,又钻进那边的人丛,不一会儿,已经满头大汗,却依然不见竣熙的踪影。正着急万分,便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找什么呢?这样着急?”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白赫德。这位金发碧眼的神父满面红光,被周围的火烛一映,竟像是个燃烧的火炉似的,节日的喜乐散发出来,让人心中都是暖意。程亦风连忙拱手为礼,又低声问:“白神父,太……”才开口,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白赫德又不认识竣熙,冒然询问,万一泄露了竣熙的行踪,岂不是更招来危险?
白赫德只是微微一笑:“大人莫急,先跟我来——大人要见的人在里面呢!”说着,即在前面带路,引着程亦风走进了正堂,又穿过小门来到祷告室。
“殿下……”一推门程亦风就欲行君臣大礼——他早已在来的途中准备了满腹劝谏的话语,打算看到竣熙就一股脑儿地说出来,非把这玩心大起的孩子劝回去不可。但定睛看,房内哪里有竣熙的影子,符雅正在伏案疾书,被他这一唤,惊得手中的笔也落下了,沾污了雪笺,要抢救时,动作又急了,打翻了笔洗,桌上登时泛滥一片。
“对……对不起,”程亦风也赶紧上去帮忙,“我……我还以为是太子殿下……”
“太子?太子不是应该好好儿地在宫里吗?”符雅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找他?”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程亦风道,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回,“方才我在外面找太子,遇到了白神父,他说我要见的人在里面,我就跟着来,谁知……”
白赫德两手一摊:“我哪里晓得?我想我这教会之中,程大人能满头大汗跑来找的,也就只有以斯帖了——”
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亦风的脸立刻就红了。倒是符雅很坦然地道:“神父自己搞错了,倒还有理!”
“怎么没理?”白赫德道,“以斯帖你之前病了,后来又忙着替皇后办事,好久都没有上教会来了,教会里的弟兄姐妹没有一个不想念你的。程大人怕是也很久没见你,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平常讲道讲多了,这时候说歪理也头头是道!”符雅低头收拾着东西,“现在可好,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放我一天假,我翻译的东西都泡汤了。”
“原是我的错。”程亦风道,“也没看清楚房里是什么人,就乱叫一通,惊了小姐,实在过意不去。这些手稿虽然沾了水,不过好在小姐用的纸和墨都好,只要晾干就没事了——”说着,拿起一叠稿子来。但低头看时,发现那首页上并不是什么“天父”“圣灵”之类的,而又是一阕《忆江南》,云:“词未就,醉里又题诗。岁月漂流人易老,寒风吹雪过楼西。谁肯放春归?”
这首跟上次那首何其相似,都满是悲哀。程亦风再翻翻后面,倒还有不少诗作,也多是抒发哀愁之思的。他不好直接问符雅有何烦恼,只能笑道:“原来小姐是躲起来写诗来了。”
符雅一愕,劈手来夺:“还我!”
“这可使不得!”程亦风躲开了,“上次小姐那半阙《满江红》堪称传世佳作,就这样被白白烧了。如今这些,怎么也要收起来,好生拜读。”说着,就将那卷信笺小心翼翼地袖了起来。
“好吧,”符雅沉下脸,“一首半首的,流传出去我死不认帐就是了。其他的,总归我烧了它们!”因将桌上其他的诗稿卷成一筒,都凑到灯上点着了,转眼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