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一段话,该说的说的直白,不该说的一句也没有露,没有任何破绽。
从拔步床看去,橘色的烛光晕染出了一层轻柔的暖雾,灯花如同在雾里轻跳。
七娘反倒不好细问了,只是说了这样久,眼前被橘雾浓重的笼罩,天旋地转,身子如坠云端。
大哥在眼前,由不得强打起精神把事情说完,安排妥当,索性转了话题道:“大哥既然从军中过来,可知道展大哥如何了?如今人却在哪里?”
高士先顿了一顿,想了半响问道:“展公子中毒之深,此刻仍旧昏迷不醒,来了几个大夫也是束手无策,说这毒怪异又霸道,七日之内若无解药,神仙也无力回天。”
这话一出口七娘觉得眼前嗡的一声,心中揪着的那股劲松了,展大哥有可能过不了这一劫,她生有何恋?打起精神问道:“无力回天?”
“大哥多问一句,七妹怎地认识展公子?”大哥不曾正面回答七娘的话,只是据实陈述,他从地下出来的晚,并不知道七娘和那少年有为的展公子有何瓜葛,因此既不夸张,也不隐瞒。
可是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他隐隐的觉察到七娘对于展公子的这种在乎不寻常。
七娘满脑子只有那句‘无力回天’,心中的精气神全部卸下,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那是五年前,锦城有一所历经百年的庄园,庄园高墙环绕,墙内树木参天蔽日,碧丛丛,高插天,一条小溪轻流神椰烟,竹林如密绕溪柔。
阿娘白冰玉抱着她站在院外的西山上,望着院内泪眼朦胧,祖母去,祖父去,小姨白冰雪被歹人掳走生死不明,只有这历经百年的白家大院依旧如故。
阿娘一生的美梦葬送在了薛家大院,白家沉甸甸的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在她肩上。
猿声寒水过,树色暮连空,远处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迎着最后一抹霞光而来,身背一柄长剑,眉清目朗,他十步开外站定,脆生生的喊道:“姑姑固然伤心,妹妹年纪小易染风寒,咱们回去吧!”
那是她印象里第一次见展大哥,长剑少年,立于暮色之中,坚毅中透出果敢睿智。
此后两年中,展大哥一直被苏啸天苏伯父留在白家,自己和白家散步各地的人去寻找掳走小姨的歹人,他们翻遍了大宋的角角落落,走遍了大宋的山山水水,小姨却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了一具身着小姨失踪时衣衫面目全非的女尸,这样的搜寻才算结束。
阿娘白冰玉却固执认为小姨没有死,因为阿娘出嫁之时,将自己心爱的算盘玉手镯给了小姨,而在小姨身上并未寻着。
可是众人疲惫奔波了两年,大朗又要返回辽国,小姨的事情便那样搁置了。
那些掳走小姨的究竟是何人,所谓何事,都如一个深深的谜,埋藏在了无奈和时光里。
展大哥勤奋而少年持成,每日三更便叫醒刚刚会走路的弟弟慕青到竹林练剑。
她每每养足了精神,在边上使尽浑身解数捣乱,今日藏了他们的剑,明个在竹林里设了陷阱,趁两人睡觉的时候用毛笔画大花脸;又或者悠闲的时候三人一起草丛里捉蝴蝶,湖边踩水车;桂树下下荡秋千,荡舟采莲,湖心亭看雪,上山抓野兔,芦花荡里捉迷藏……
她记得一次,她在后院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个硕大的马蜂窝,骗了展大哥和慕青去,二人走到树下她故意捅了马蜂窝,展大哥死死的护着慕青,到底无用,两人都被蛰成了猪头脸……
展大哥的竹叶吹的极好,每次他练完剑,便倚在树杈上吹曲子,那曲子起时悠扬婉转,意气渐长,胸襟万丈,情怀融入他本身的侠气,是滚滚长江轰隆隆碾压而过一往无前的洒脱,金石震震,豪气干云,曲调忽转,抑扬顿挫,淡而飘,如清茶一杯,入口苦涩,七娘仿佛看到了快意恩仇,仗剑走天涯的展大哥……
不过是一片竹叶,她听的泪如雨下,那个曲子,是展大哥的江湖梦,也是因为这样她便让家人制了那玉笛。
当时的白府,因着阿娘白冰玉不在,府中老人硬是把他宠的无法无天,那与世隔绝的白府里有她和慕青最嚣张恣意的时光,那个院子角角落落的记忆都是白家对她和慕青的宠。
她又不是真正小娘子的心智,捉弄人,玩耍儿,花样百出,折腾的天翻地覆,如今想来历立在目,仿佛当时的百无聊赖都变成一幅幅最美好的回忆图,印入脑海了。
只是后来,苏伯父带着阿娘白冰玉身边的孔雀姑姑去了西域,将苏家时代相传的东月神剑给了展大哥,并将他托付给少林寺,一去再无音讯。
阿娘带着自己和慕青离开了白家庄园,再见的是便是送行了,展大哥已经是翩翩游侠儿,英姿出挑的少年郎,他的眉宇之间越来越像那个人……
高士先一见七娘晕倒了,立刻叫了人。
冬青半夏苏雪一听见忽的都进来了,半夏和冬青忙扶七娘在床上躺着,只有苏雪,眉眼一挑,狠狠的瞪了一眼高士先,自己莲步轻易,守在七娘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