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好不好?
都轻轻退开一步,摇头,清木不能住在这里。
是了,莲和都能出现在溯星殿都已是极大的破例,哪里还容得了一个清木?而已失去一个孩子的莲,又怎么可能再舍弃她的第二个孩子?
这是一道不用思索的选择题。我想起春日侍女曾经带我去放过的纸鸢,裁纸为鸾,成而飞云,看似自在,实则被手中的线紧紧牵绊,如若松开,又成了无根无萍的飘零之物。其实很多时候,无论怎么选,都逃不过一个错字。
莲只是选了她想要的。他们离去那天,我爬到主殿高高的楼阁上,扒着栏杆踮起脚,看着我生命中三个血脉至亲越走越远,一直去到我眺望不及的地方。
暮色四合,侍女为我添了衣,禀报说用膳时间到了。我才收回了视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触手一阵冰冷。
古镜城对于承难者有极大的包容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华贵的。只是当精致的菜肴端上桌时,我莫名地就没了胃口。
侍女柔声劝慰,我烦躁地把碗一摔,顷刻整座大殿都肃静了。
夜风过殿,银烛轻闪,我一手拢着外衣,茫然地望着跪了一地的人,这才清楚地意识到,我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溯星殿,从此只有承难者杞华了。
叁
重渊阁的长老都是德高望重知识渊博之人,是作为承难者教导者的不二人选。
五岁起,我开始学习各种礼仪知识,琴棋书画皆有涉猎,长老们的要求并不严格,独独在跳舞一道上,我吃了不少苦头。
城有殇时,承难者需献舞。
那些舞蹈的动作很是繁复,我记不住,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练习着,以至于侍女每夜都要点着灯小心地为我挑水泡。
侍女的动作很轻,眼里有着不忍,好像在问痛不痛。但事实上她什么都没问,对于他们而言我是需要仰望的存在,问我会不会痛简直是一种亵渎,是不可原谅的。
我想说我很痛,痛得都要哭了。可我知道会流眼泪只是因为有人心疼,没有那个心疼的人,就什么价值也没有了。
我没有哭,只是无比思念莲,思念都,思念我那只见过一次的妹妹清木。朝拜曾是我最讨厌的事情,但是莲离开之后,朝拜就成了我每天最期盼的时刻。
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有可能见到莲。她偶尔会牵着清木,随着朝拜的人们一同在晨光中匍匐于地,神情在悠扬钟声里格外柔和,不复当初的死寂。我站在空旷的白玉阶梯上,看着她恭敬地朝我行礼,然后又带着清木慢慢离去,一如所有的古镜城子民。
曲终人散,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我在为见到莲和清木而欢喜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莲,正在遗忘她的另一个孩子。
都偶尔会朝溯星殿送上贡品,有时是他打到的猎物,有时是一些新鲜的瓜果,古镜城的子民都会如此,他们把对上天恩赐的感激都融入了这些贡品里。
在我的吩咐下,侍女把都带上了正殿,都敛衣肃容,向我行了贵重的礼。我其实只想跟他说说话,想问问莲和清木,但他却朝我弯下了腰,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杞华殿下,近来可安康?
……挺好的。
我们相顾无言,也是,承难者和受庇荫者之间,什么话语都是多余的。都行了拜别礼,我忍不住叫住他,他恭敬地垂头等待。
我想莲和清木了,能不能让她们陪我两天?
殿下,这于礼不合。
我有点着急,为什么?只是两天而已,不然一天也是可以的。
您是不同的。
一天也不可以吗?
都深深跪下,无声地传达了拒绝。我生气地把他送来的水泽果扔到地上,都什么也没说,只是头伏得极低,极低。
我端坐正殿之上,心下徒然一阵荒凉。我不能唤我的父亲,我的父亲需对我加以尊称,人跪天地父母,我的父亲却为我折下男儿腰,这世间一切的伦常纲理,在我身上全都理所当然地颠倒了,这就是不同。
古镜城把承难者捧到了一个难以企及也不容企及的高度,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是否想要这份殊荣。
都离开后,我心疼地把扔到地上的水泽果捡了起来,鲜嫩的果皮被擦破了一大块,我盯着那擦破的地方看了好久,突然发狠将它扔出了殿外。但几乎是下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在空旷的宫殿外茫然地找了许久。
侍女问,殿下,您在找什么?
我想回答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觉得,我要找的东西,可能,永远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