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察觉到她的到来,那人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眸光清亮,直直地望向她的眼。
这一瞬间,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悲伤,留恋,包容,遗憾,复杂得让人难以分辨。
那双细长干枯的手,缓缓地抬起,隐隐向她的方向伸出,是想要触碰她吗?
常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本能地伸手,想要迎合,明明这么近,为何觉得如此遥远。
一阵风吹来,烛火倏灭,屋内一片漆黑,常笑的心,骤然一缩。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黑暗的屋子仿若白昼,照在那人的肌肤上,有一种冰冷的死气,那双温润的眼睛,已经紧紧闭上,抬起的双手也无力地垂在床沿,了无生气……
屋外的雨越发大了,砸在青砖之上,劈啪作响,犹如勾魂者的锁链,只让人莫名胆寒。
常笑站在门口,身下已经滴了好大一滩水渍,面色如土,脸上湿漉漉的,连眼里都是水,也许是泪,但她已经分不清了,视线一片模糊,那人在黑暗中的身影越来越淡了。
心口很疼,窒闷得难受,有种呼吸不过的感觉……
眼皮很沉,脑袋很沉,周围好黑,看不到一丝光亮,耳边隐约传来魏峰焦急地呼唤……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幽幽醒来,熟悉的青帐和雕花,提醒着她身在何方,这是她的房间,她正睡在她的床上。
头还是很沉,身子还有点儿烫,也许是发烧了吧!
常笑微微松了口气,她似乎做了一个噩梦,梦到雅伦死了,幸好,是梦……
才想起身,手掌出传来一阵刺疼,常笑抬起手,看见被布条包裹整齐的手掌,常笑身子一震,猛的转头,原本完好的木门此刻歪在一旁,地上还掉了一些木屑,显示着不久前曾遭受到某人的粗暴对待。
常笑缓和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不是梦,不是梦,雅伦,雅伦——”常笑掀开被子,从床上猛的站起,激烈的动作让她的头脑有些晕眩,险些就要载到。
“夫人!”正巧屏儿端着一碗药进来了,见此情景,忙走过来将她扶住。
她身手矫健,既即使扶住了常笑,另一手的药碗竟也没有洒出半点药汁,反而顺势将药碗搁在了一旁的小桌上,一脸担忧道:“夫人,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如今又染了风寒,怎不晓得爱护自己。”
常笑心里一酸,哽咽着开口,“雅伦——”
屏儿打断她的话,“谭大人已经去了,夫人先将药喝了吧,待会儿屏儿再扶你去看大人!”
闻言,常笑似被人抽空了力气,任由屏儿将她扶回了床上,屏儿端过药碗,见常笑眼眸呆滞,不免微微叹了口气,舀起一匙药汁送到她嘴边,嘴里宽慰道:“夫人,魏师爷已经将谭大人收拾好了,他现在干干净净地躺在厢房里,若是寻常人,按规矩,指不定一把火立即就要烧了,但是谭大人,魏师爷说了,等你去了再做安排。”
常笑机械地喝了,眼睛里却瞬间模糊了!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谭雅伦精神奕奕的样子,哪里是好转,分明就是回光返照。自己纵使给他配了解药,终究是晚了,病入膏肓,又哪是一时半会能救得了的,她终究是输给了时间!
他本不是罗嗦之人,昨晚上却说了许多话,仿若要将这一辈子的话都要倾吐而出,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总归都是他心里想的吧!
还有那句来世之约,当时自己只觉得荒唐遥远,如今想来,在他眼里,也许是此生最后的愿景,来时的盼望,那是离他很近很近的……
可自己呢,不但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反而落荒而逃,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吧!但是,她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又想起那个让她迷惑的微笑,在她说出“等他好了,她便应他”的笑容,现在看来,她完完全全理解了他的悲伤,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好了,愿景终究是泡沫,今生无缘,来世也无望,那个时候,他应该是绝望而遗憾的吧!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是不想让她有负担呢,还是不想勉强,带着满腔的不甘落寞,独赴黄泉,又怎知她会快活?
雅伦,你知不知道,你就这样去了,给我留下了一个莫大的包袱,你的遗憾,也变成了我的遗憾。因为,我知道了,你临死前对我的情,至死不渝!
尽管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你仍旧是当初的谭雅伦。
一步错,终身误,月老牵错了红线,让你郁郁而终!
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脸颊滑下,是愧是悔是怜……
屏儿看她落泪,心里难过,不禁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嘴里笨拙地安慰着,“姐姐,别哭,屏儿陪着你……”
不是公子,不是夫人,不是王妃,是姐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需要亲人的安慰,她给……
常笑在她怀里放声哭了,屏儿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心疼而柔软。
平复了情绪,常笑一口喝光了药,便和屏儿一起去看谭雅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