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依旧,却已今非昔比。
这张琴,当年曾是父亲白慕通敌谋反的证据之一。
这张琴,如今又是自己被仇人的儿子控制利用的原由之一。
望着面前的“绝响”,回想起自己与这张琴冥冥之中似有着难以割断的命运,疏桐一时心酸不已。
石拓放好琴后,竟又让台下的丫鬟送水净手。
见翠衣少女将手盂递至面前,疏桐依然一副愣怔模样,王墨便出声道:“怎么,还要洗一次?”
“每一张琴,都有它独自的气息。舒公子之前碰过‘焦尾’,此刻再碰我的琴,自然要净手。”石拓解释道。
疏桐慌忙收束缭乱的心绪,将手放进手盂之中。
几次接触,石拓的脸都像是万年难化的冰山,说话冷淡刻薄,此刻竟是难得的有耐心,疏桐便刻意在他面前认真的揉搓了一番手心手背。
净手完毕,疏桐也如石拓方才那般,故弄玄虚的闭目调息了一阵。
在心底默诵了一次阮瞻替她准备的散起之调后,疏桐又飞指上弦。若不是怕弹错音调,她到也很想学学石拓的闭目盲奏。
“铮……铮铮……”
这一次的起音,音色不但比“焦尾”低沉厚重,甚至也比“秋宵”低沉了几分。如同暮鼓晨钟,第一声就撞入人的心境深处。
原本在平台上飞舞的那些萤火虫,却似受了惊吓般,纷纷扑棱着透明的翅膀,飞过幢幢环绕的竹楼,惊慌逃回芦叶之下。
石拓仰首望着四散而去的萤火虫,随即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在了疏桐身上。淡眉长睫,琼鼻樱唇,这般秀气柔弱的男子,居然能弹奏出如此萧瑟沉郁的琴音?
散板之后,琴音入调大序,音律变得柔和舒缓,娓娓道来。
轻时,落花触弦;重时,银钗坠地。
明处,旭日拨云;暗处,星月行天。
石拓不由得闭目屏息,用耳朵专注捕捉琴弦每丝每缕的振动,静静感受音律深处勾勒出的那个静谧安稳的世界。
直到琴音中出现第一个双音,暗藏的乱声相继嵌入,如同乌云慢慢遮住日光,隐隐的忧惧便自心底滋生。
石拓忍不住睁开眼睛再次打量疏桐。他习琴以来,也曾专注练习过此曲,却从未将大序中这一段体现聂政幼时家人欢聚生活安谧的场景,演绎到这般细腻生动,令人赞叹。
又一组乱声在主调中汇入,随着琴曲节律的加速,石拓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曲握,似在替琴音世界中即将迸发的悲剧忧心。
“嘶——!”疏桐左手的拇指重重落上琴弦,一阵黯哑的嘶鸣持续叩击耳膜。
就在这一瞬间,拳头紧握的石拓,目光不期与疏桐无意抬起眼眸隔空交汇。石拓看得一惊:那双寂黑的眼眸中,竟是泪光盈盈!
在石拓的愣怔之中,疏桐十指翻飞,乱声杂入主调,一阵兵戈之声切嘈而起,屋塌墙倾,鸦飞雀乱,令人悚然惊心。
王者之琴,萧瑟之音!
“绝响”入手这么些年,石拓第一次感觉到这张琴潜藏的无穷能量。他也用此琴抚奏过无数次《广陵止息》,却从未达到过这般令人震惊的效果。
“啪嗒……”
雨落屋檐的声响清晰落入耳膜。
他,是如何奏出的?!
惊讶之余,石拓注目琴弦上疏桐起落的手指,却发现琴面之上,一滴水珠正慢慢洇进龟裂的断纹之中。这竟是他的泪珠!
“啪嗒……”
“啪嗒……”
一滴又一滴泪珠滚落琴面,伴随着突转清冽的音律,宛如春雨落入龟裂干渴的土地,一粒顽强的种子在雨水中静静蓄势,慢慢发芽。
这一刻,石拓忘记了去心疼这价值连城的古琴被泪水打湿,他只是愣愣的看着疏桐,毫无准备的感受着心底破土而出的那枚嫩芽……
往日听琴,他敏感而孤傲的耳朵,听到的总是别人琴音中的错处和缺点,刻意与做作,附庸风雅或是故作稚拙,无一能逃脱他挑剔的耳朵。
这一刻,他明明看到他手指落弦的粗疏,听到音符离弦的仓促,可这粗疏仓促汇织而成的琴音,却又是那样精准的表达着他心底的所思所感:孤寂、无助、坚韧、不屈……
为向韩王报杀父之仇,聂政隐于深山,勤奋学琴。在出师之后,他为了接近韩王,漆脸落牙,吞火哑嗓……
脑海中浮现琴曲中描述的这一幕幕场景时,石拓倏然惊住:王墨曾说舒同来自山野,因病致哑!舒同奏琴落泪,难道是他与聂政有着同样深藏于心的仇恨?!
浊浪激空,排山倒海!
奔涌的声浪如同潮水般席裹了石拓的思绪。他从未在琴音中体验过如此炽热沸腾的情绪,望着眼前这个看似瘦弱却蕴藏着无穷力量的男子,石拓愣愣发怔。
成长至今,他被太多人宠爱,被太多人吹捧,所有的原因,都只因他是富甲天下的贵族石崇的儿子。绮阁金门、锦衣玉食,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也就让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