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襟海带江,虽天气寒冷,但今年这个时候江面上的冰早已化了,往来的船只甚多,走南闯北的大艑,舳舻连樯,苏家的茶叶生意要卖到别的州府,大多时候也是靠船只运送,在苏家几代家主的经营下,渐渐打通了附近几个州县的漕运衙门,因此,苏家的船只在附近州府的江面上行走,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但像这等用银子堆砌起来的交情,一旦断了银子,就危如累卵,苏谨心自从执掌苏家,接管了苏家的生意,也开始有些明白苏老爷的难处,苏家固然富有,却无权无势,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在苏家都可以横着走,苏家人还不敢得罪,而苏家想在临安府立足,就需要处处打点,逢年过节,不说别的衙门,单一个漕运衙门,就得花上数千两。除此之外,苏家的那群尸位素餐的叔伯们,时常来闹事,吵着要分老太爷留下的银子,也个个不省事。
苏谨心不懂得朝廷大事,也不关心民间疾苦,但每次福叔捧着账簿,指着上面的一些人情世故,尤其是给漕运衙门的那笔银子,她就心头满是怒火,或许梁孟臣那个奸商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人活在世上,并不是事事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是逼不得已的。
近日恰巧,苏家也有一批茶叶要运送到的地方离处州不远,苏谨心便顺便搭了这条船,南下处州。
“苏谨心,你晕船啊。”船刚离开渡口,苏二小姐就扶着船上的阑干吐了起来,范弋楚皱着小眉头,嘴上说得风凉话,但小手却轻拍着苏谨心的背,老持沉重道,“你再吐下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有喜了呢。先说好啊,小爷还这么小,你可别这么早给小爷生个外甥出来,小爷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苏谨心勉强站稳,刚止住不吐了,这会儿一听到范弋楚的话,哭笑不得,又被他气得吐了出来,这个臭小子,半大不小,嘴上就每一句好话,她生孩子,他要做什么心理准备,更何况她又没怀孩子。
“小爷可是为你好,免得你一时糊涂,到时就追悔莫及了。”范弋楚老气横秋地道。
“臭小子,你当你苏姐姐就这么容易被人骗啊。”苏谨心横了他一眼,范范这个臭小子,一离开苏家,又连名带姓地喊她了。
船只微晃,苏谨心的素手离了阑干,一个踉跄,就扑到了范弋楚的身上,范弋楚今年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几个月,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变大了,他一把扶住苏谨心,透着青涩的脸庞,微微染着晕红,“苏姐姐……”
范弋楚欲言又止,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便压低了声音道,“前两日,我看到那个梁孟臣偷偷去祠堂了。”
苏谨心身形一怔,“范范,你跟踪他?”
范弋楚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姐姐,我会保护你的,谁敢欺负你,小爷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怪不得范范这两日变得比以往更顽劣,想着法子地捉弄梁孟臣,原来,他也发现了梁孟臣来苏家居心不良,苏谨心失笑道,“到底谁保护谁啊。”即便让他们找到了也无妨,她相信她那位已故的祖父绝不会这么轻易地留下把柄,置苏家的子孙于险境。狡兔有三窟,只是一枚玉佩,一本经书而已,若发现不了里面的玄机,一样无功而返,否则此次的处州之行,她早就取消了,苏家的人可以死,但苏家绝不能倒,苏家毁了,苏老爷获罪,她就是犯人之女,于她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损人不利己的事,苏二小姐怎么可能会做。
她很自私,也很贪心,这一世,她要一路荣华;这一世,她要有个孩子;这一世,她希望有个人可以依靠……
苏谨心的素手按在范弋楚的小肩膀上,笑着道,“范范,你能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很欣慰。臭小子,总算我没白疼你,呵呵……”若原先对范弋楚还有几分顾忌,这会儿苏谨心再也不会起疑了,她的范范,是一心一意对她的,绝不会背叛她,真好,这世上她又多了一个可以相信的人,苏谨心面上动容,心下一松,便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范弋楚的身上,她实在是吐得无力,站不稳了,唉,这个肩膀是瘦弱了些,但好歹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子,勉强就靠一下吧。
“你放心,你的苏姐姐在出来之前,就把祠堂内的东西换了。”云澈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见招拆招吧。
范弋楚小嘴惊讶地张大,好个狡猾的苏姐姐,害他白担心了这么多天,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苏姐姐,唉,一边是云师叔,一边是苏姐姐,他好为难啊。
“苏姐姐,你就不怕我告诉云师叔?”他骗过苏姐姐,可苏姐姐仍愿意相信他,范弋楚小眼中带着感动,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苏谨心,用尽了全力。
“小傻瓜,今生今世,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不相信你,我相信谁。”苏谨心笑得释然,或许试着去相信一个人,少一些猜忌,她就不会活得这么累。
“苏谨心,你真的很笨。”范弋楚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却又佯装叹气道,“以后,你要多长些心眼,你以为世上的人都跟小爷一样,这么善良好骗吗。”
苏谨心莞尔一笑,“人小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