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笑僵了黛玉的脸,坐痛了宝玉的腿,待得吃罢茶,黛玉方得空告辞。王夫人怕老太太惦记宝玉,也赶着将他送出了他老子的眼。宝玉与黛玉,在一群婆子丫头的环绕下,共往贾母处来。
二小默默行了几步,各自悄悄舒了口气,因离得近,彼此都略有查觉,相互转头,看了看对方。宝玉离了父亲,不到片刻就由“孙子”变成了“公子”,眉眼都舒展了开来,黛玉瞧着他一付如释重负的样子,想起方才所见,不禁抿嘴轻笑了一下。宝玉见黛玉轻颦浅笑,虽知是半带取笑自己之意,也不着恼,自笑了笑。两人并无只字片语,却也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我瞧着妹妹在席上吃得极少,可是不合口味?”
“尚好……”
“妹妹有什么想吃得,和我说,或同丫头婆子们说了,叫厨房做去,别见外。”
“嗯。”
“方才在灯下仿佛瞧着妹妹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些不适?”
“并没有……”
“原说今日带妹妹到各处逛逛,不曾想父亲今日回得早……”
“无妨的,姐妹们今日已陪我往各处走了走。”
“那,可曾带你到后面园子里去瞧瞧了,妹妹我与你说……”
……
黛玉本是有心冷落宝玉的,奈何宝玉是个惯在女儿堆里做小伏低的主儿,且自见黛玉就觉较旁人亲近三分,更是打点起百般心思屈意迎合。黛玉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对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再怎么瞧,也建立不起深刻的“阶级仇恨”。是以黛玉纵是一路上面上淡淡的端着,到底两人也算是和和气气地走了一路。
见过外祖母,黛玉推说身子乏了,要先回房。外祖母听了十分紧张,一叠声地让丫头婆子们小心侍候着送回房去。又与凤姐说明日就请了太医过来罢,一来自己也该复脉开方了,二来也可为一日身子不爽的黛玉诊诊脉。凤姐脆声应了,自去打理不提。
话说这厢里钱嬷嬷守着春柳并一群小丫头为黛玉更衣、卸妆、洁面,里屋里月梅带着两个小丫头暖床燃香,雪雁在薰笼上理着衣服。黛玉原说紫鹃跟前跟后一整天了,昨晚又守在她屋里,想也是没歇好的,直叫她先下去歇息。紫鹃嘴上应着,却是满屋子不住手里放了镜套,下插销。正乱着,门口的小丫头唤了声:“宝二爷房里的绮霰姐姐过来了。”黛玉抽眼看时,紫鹃已迎过屏风去,领了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进来,那丫头手里提了个填漆食盒,过来先与黛玉施了一礼,道:“见过姑娘。宝玉说晚饭未吃得好,才刚让厨房做了些点心。又说一个人吃不香,定要往姑娘们各屋里送些来。”黛玉含笑谢了,春柳笑着过来道“麻烦姐姐走一遭,辛苦了。”一面接了食盒,一面就手送了粒碎银子过去。绮霰也不推辞,道了谢,辞了出去。
黛玉走到桌边看时,却是一碟杏仁酥,并一碗酪。黛玉看着东西,不禁也暗叹宝玉心思周密,东西虽少,难得的是这份心思。他晚间与自己一起回老太太处时,大抵就想给自己送夜宵了,但若单单只给自己送,只怕有人碎嘴。如今要吃的是他宝玉,分吃的是众姐妹,公公平平,安安生生,半点指到她黛玉头上的事儿都没有。
黛玉晚餐吃得不多,这会子倒是觉出些饿来,自幼父亲就以养生之道教她,夜间少食,已成习惯,黛玉只食了一块酥,抿了两口酪,余下的赏给了今夜当值的钱嬷嬷。待拿茶漱了口,心知今日身子确有些不好,虽说只略食了一点,也别就睡下,于是随手拿了本书在灯下歪着消停消停。眼里去瞟着字的,心里却想着些别的事儿。
宝玉是聪明的。可惜他的聪明找不到出路,只好抛洒在这些闲情闺趣之上。养不教,父之过。宝玉的父亲——黛玉的二舅舅,贾政,他自己的父亲去世得早,荣国公的替身张道士说过,贾赦贾政怕是记不得他们父亲的容貌了。彼时贾政因父亲的遗本,得了个主事的职,现如今贾政不只有了五个孩子了,连孙子都有了,也不过当个员外郎。黛玉前世原也没在细读至此,却是有次听同好点评此公:做了二三十年的官,还有个女儿在宫里,此公的官位也仅从最开始的正六品“主事”,升成后来的从五品“员外郎”,最多点个“学差”的名,却是个抛妻别子三载的苦差,并非升迁。曹公书中各处人事更替,再无贾政之名,其中纷纷诸因虽多,但此公之无能,却实是首祸。这样一个无能且严厉的父亲,连自己前进的目标都未曾找到,又如何能为儿子导航呢。黛玉回想今日所闻所见,她这位舅舅,相貌是不错的——想来也是,否则如何生得出如此俊俏的宝玉来,贾兰就不说了,就是贾环,黛玉方才席上也打量了一二,若单论,也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孩子。贾家男子的俊美,他也是有的,只是胚子虽好,想来赵姨娘怀他时营养不良,样子长得有些走了板,虽是个男孩儿,到底前面有个嫡出的宝玉,除了自己的娘拿他当宝,也没谁特别待见他,贾环俊美不足,贵气不生,两下里一比较,实是要差宝玉一大截。……噫,天马行空地,想得远了……她本是想,二舅舅这般英俊的人材,本是交际做官的一大助力,可惜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