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这个不要紧吗?”
郝质华见服务生端上几大盘烤过的里脊、猪颈、五花肉,终于憋不住如是发问,遵照她客随主便的方针,午间就餐地点由贵和选定,他小心征求郝质华意见,只得到一句“吃完能增强干劲的”广义答复,斟酌半日,决定来公司对面这家小有名气的韩国烧烤。店主是韩国人,味道正宗,份量十足,还有个不多得的好处,顾客点菜后,厨师会帮忙烤制好再上桌,不必担心像别家店那样弄得满身油烟。
点菜时,他依稀感到郝质华的眼神有些怪异,心下嘟噜是否选错地方,等她问出那句话,不禁紧张,忙问:“您不喜欢吃烧烤?”
郝质华摇头:“我倒是蛮喜欢,但你……能吃猪肉?”
她看员工资料,贵和的身份证显示他是维吾尔族,维族人信奉伊斯兰教,禁食猪肉,是以刚才见他点菜时噼里啪啦要了一堆猪肉猪脑猪下水,着实吃惊不小。
贵和花了两三秒钟越过反射弧,拍膝而笑:“您别急,我不是正宗的维族人。”
“恩?”
“我祖上确实是和田那块儿的买买提,一百多年前下到江南经商,我们家是其中一支。”
“哦,这么说你家还挺有渊源的,一定发生过许多传奇故事。”
郝质华喜爱历史,听此一言浮想联翩,脑海映射出黄沙漫天的古道、叮当作响的驼铃,以及近代商海中的尔虞我诈荣辱沉浮,希望贵和能说道几件佐饭,可惜这只知数理化的小青年眨眼扫灭她的兴致。
“传奇肯定不少,但到我这辈都失传了,我爷爷那阵遭遇文化大、革命,全家被斗得够呛,我爸爸直到老年还有心理阴影,怕祸从口出,很少跟我们讲过去的事。我只知道解放前我家一直是当地大户,我老家,也就是我现在住的房子,背后有座百多年的古寺,叫长乐寺。听老人们说,当年建寺时我祖上捐过不少钱,文、革前,寺里的功德塔上还刻有我们老赛家祖先的大名呢。”
郝质华略感惋惜,十年动、乱湮灭多少宝贵文物历史遗产,受害的又何止他们一家。
“你们在江南待了一两百年,应该汉化得差不多了吧?”
“岂止汉化,我们家往前推六七代就混入汉族血统,后来也一直与当地人通婚,如今家里都是地地道道的汉族,风俗习惯思想观念跟真正的维族八竿子都打不到着了。”
“那你的身份证为什么还登记成维吾尔族?”
“嗨,还不是历史遗留问题,文、革我爷爷挨整时对外宣称自家是维族,中央指示要特别团结少数民族兄弟,造反派这才手下留情,没对他们痛下杀手。”
“文、革到七十年代中期就结束了,你是80后,干嘛还冒充少数民族?”
“后来不是恢复高考嘛,我爸爸听说少数民族考生中考高考都能加分,为了儿女们升学容易,干脆都登记成维族。”
“哈哈,你们这是钻政策空子嘛,我也有几个同学,父母有一方是少数民族,登记时都没选汉族,就图考试能加分。”
顾虑解除,他们放心开动,聊天仍在进行,贵和打趣道:“您刚知道我是维族人时心情有点微妙吧,小学时我们班有个女生很怕我,我一没骂过她二没打过她,可她老是见我就跑。我莫名其妙,后来才听人说,那女生的父亲在新疆工作,那边的疆、独分子时常闹事,内地人消息闭塞,道听途说,以讹传讹,说维族人集体仇视汉族,动不动拔刀乱砍。她以为我是维族人,怕我随时抽出新月弯刀劈她两下。”
郝质华捂嘴大笑,嘴里的食物快包不住,好不容易咽下,歇上一口气方说:“以前通讯不发达,中国幅员辽阔,各地居民相互缺乏了解,很容易听信谣言,我记得我大学时有一阵说北京公交车闹鬼,起初只是小圈子里的逸闻,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吓得外地人来北京后都不敢乘公交车了。”
贵和说:“话传三张嘴,长虫也长脚,别说过去通讯不畅,就说如今互联网覆盖范围那么广,民族地域间仍存在很多误解。我身边不少人,一说起维族,第一印象不是戴着白帽烤羊肉,就是拿起砍刀卖切糕,完全不了解别人的文化风俗。因为这个,内地人去新疆时常与当地人发生摩擦,我去乌鲁木齐出差亲眼见到广东佬带猪肉制品和酒到伊斯兰餐厅吃饭,还无视劝阻与人争执。还有汉族大妈去市场买羊肉,这块戳一戳,那块掂一掂,摸完之后又不买,这在汉地没什么。但按照维族的习惯,除非决定买,否则顾客是不能用手触摸生肉的,由此酿成矛盾,只能说双方缺乏沟通,不能简单粗暴相互指责。”
他见解明智,说得头头是道,郝质华颇感诧异。
“看不出你还挺有思想的,视点公正理性,不像其他年轻人那么片面浮躁。”
她批评人时不讲情面,遇上值得赞赏的人事也不会吝于表扬,贵和不敢在她面前装逼,害臊傻笑:“这些都是跟我二嫂聊天时总结的,她正经是个才女,成天博览群书,一肚子墨水,懂得比我二哥还多,尤其对中国古代史感兴趣。经常哀叹传统文化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