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有天相,没事的。”
千金缺心眼,脑子却不傻,明白多喜的伤势很可能致命,油浇火燎肝心若裂,自然而然追查起父亲受伤的前因,得知多喜是为了给珍珠买鞋才进城的,她顿时暴怒。
“死丫头!不磨死爷爷不甘心,他都那么老了,干嘛带他到处瞎跑!你这个讨债的死丫头!”
喊出这句话之前,她没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老到随时可能离开她,她心目中从未出现过爸爸会死这一概念,陡然事发,全无半分准备。
珍珠伤心害怕,能舌俐齿全化哑巴,千金扑上去扯她头发也不知道躲,秀明连忙过来护住。见妹妹一口一个“丧门星”、“扫帚星”泼哭乱骂,不禁恼怒。
“你还有脸说她!珍珠想哄爸爸开心才带他进城的,爸爸前晚那么难受,让你留下陪陪他你都不肯,他真是白疼你了!”
“我、我那时吓坏了!二哥和爸爸吵那么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你只会说我,当时怎么不拦着二哥,连自己的弟弟都管不了,你没资格当老大!”
“是,我是没资格,你们都别认我这个大哥行了吧!”
佳音贵和边拉边劝,贵和对千金说:“二哥脾气倔你又不是不知道,发起火来谁拦得住?你有委屈也不能把气朝大哥身上撒。”
美帆看阵势,矛头像要一致对准自己的丈夫,见亮依旧不声不响形如泥塑,瞅着好不可怜,忙说:“她三叔,你这话可不中听,难道你二哥就不委屈啦,他那天回去之后饭没好好吃觉没好好睡,看看,人都瘦了一大圈。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怎么能把错全往他一人身上推。”
“二嫂,我没怪二哥,您别误会……”
闹腾中抢救室门打开,刚才进去的四五个专家大夫一齐出现,为首一位胡渣雪白脸皮皱巴巴的干瘦老医生冲口问:“你们谁是伤者的直系亲属?”
“我是!”
数人异口同声,相互望了望,由秀明出面。
医生说:“病人情况非常危险,能不能挺过今晚很难说,医院建议家属们全留下,还有亲戚朋友想见面的尽快叫来,免得留下遗憾。”
这无疑是间接宣判不治,千金珍珠同时惨哭,秀明贵和哀求医生再想办法,老医生只管叹憾,对白唯有一句,便是影视节目里常见的“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下赛家人成了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虾蟆,再顾不得相互指责怨让,个个张不开嘴说不了话,窗外雨声大得如同修路挖爆自来水管,哗哗冲刷在人们心头,又疼又冷,其实雨势并未加大,只因现场太静才显得震耳,秋雨预示衰败,不吉利呀。
再过一会儿,护士出来说:“病人醒了,家属快进去看看吧。”
全家蜂拥而入,到了床边又都胆怯,不忍近前看那插满管子遍接仪器的躯体,后来仍由秀明带头,兢兢切切围住病床。
多喜脸色乌黑,好似烤焦薯皮,肿得厉害,胀成油亮灯泡的眼皮微微裂开两条缝,里面隐隐约约含着些光,千金只看一眼便埋头景怡肩上,咬着他的衬衫发抖。
秀明眼眶热辣,弯腰在父亲耳边轻唤:“爸爸,听得见吗?我们来看您了。”
多喜插着管子的鼻腔内传出极细微的哼响,他的意识还醒着,明白目前的处境。被人从窨井的臭水里捞出来时他就预感自己完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像被钻子生生钻出几个大窟窿,喉咙里满是血腥。
要死了,要死了,人迟早得走这条路,只求走快些少受罪。
他人生后十年喜欢亲近慧净法师,听法闻道,对无常有所认识,尽管达不到真正佛教徒面对死亡时的从容无畏,也明白“四大崩坏”这种定数非人力所能扭转。庆幸的是,临死前孩子们能围聚身边,他第一个想法是告诉他们,自己是为了招呼那两个小学生才不小心跌落窨井,免得他们怪他老眼昏花,说他老糊涂。可是当他尝试着提气,便很快改变决定,不行,舌头已不听使唤,得趁没断气,捡最要紧的说。
“一……一起……过……”
无比艰难吐出几个碎字,秀明附耳听来,大声传达出来。
“爸爸说一起过,他要我们都住到长乐镇去!”
谁都清楚这是老人的遗愿,贵和含泪说:“爸爸,您放心,我们马上搬回去。”
景怡应承:“我们家也是,灿灿,我们今晚就搬到外公家住好不好?”
余人纷纷表态,秀明见亮侧身一旁,大声说:“爸爸让我们一块儿过没听见吗!你倒是给句话呀!”
亮的脸色无比阴沉,显然极力逃避,佳音上前哀劝:“二弟,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你就依了爸爸吧。”
亮扭头看一眼病床,旋即撇开,终于点了点下巴。
秀明激动的朝多喜喊:“爸爸,二弟也同意了,我们一家人又能团聚了!”
多喜两条眼缝抖开些许,秀明留神观察,注意到他在找什么东西,景怡见岳父向妻子聚焦,忙推她上前:“爸爸,我会照顾好千金和灿灿,绝不让他们吃半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