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崖开始痛恨自己错了太多。因为门派,他选择了放弃蝶昭,可他没放下;为了蝶昭,他血洗了五十六门,却完全没料想到因为如此断送了师兄;而因为师兄,他一直不敢去面对蜀山派的那个女子,让她独自一人生活了半生。
卓云依接过玉来,握在手心,她终于开始哭泣了,并不是少女年华时候嘤嘤的娇媚,而是步入不惑之年的悲哀。她的生命已经是数着日子,空洞地走了大半,如今,还能怎样去恨一个人?怎样去想要报仇?倒不如当做是解脱,藏进内心的好。如今,她少女时代几经反复的美丽幻梦,被这一场纷繁的悲恸彻底掐断了。
冰封前尘。不如相忘。
正当连崖转身想走之际,飞雪突然变得尖利,纷纷刺杀过来。手心匕首一现,飞刃甩出,冰雹如陨星坠落,朝那六出雪的方向劫过去。这出人意料的几招,令人触目惊心——方才偷袭之人竟是罗非学!他以萧指着连崖,左胸上伤口之中正汩汩向外冒血,原本素蓝的衣衫已被染得黝黑。
卓云依立即慌了——这几日相处,虽然称呼客套,罗非学与她却已真心互相当做亲人。如今见他伤成这样仍向连崖出招,还以为是他要为自己报仇,于是跃起身来想前去拦。连崖见她又冲过来,二话不说,几枚冰剑耸起,将她卡在了原地,顺便一枚暗器点了她哑穴。
罗非学面无表情,碧萧簌簌凝成一把冰剑,猝地凌身而起,直取连崖。连崖见他过来,放出匕首,回身抵挡,十几招下来,却竟只是抵挡。冷月已经看出了不对,罗非学此时用的武功气路,虽然与原先相似,但绝对是另外一种。
气流之中微弱地浮动着吱吱的细声。
连崖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于是他旋身反窜到罗非学身后,想点他穴位。罗非学虽然速度上比原来慢了至少一半,但仍旧敏捷,他也迅速回身,举剑对准连崖的天灵盖奋力劈下。连崖武功自小不俗,可算得上江湖之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这种动作自然不放在眼里,只是因为方才的事在心头蒙上的阴影未消,不想再见血光,于是瞬移闪开,虚晃一招到他左臂,想引他显出右身来,令自己可以乘着空挡点他穴位。
哪知罗非学却好像自己并没有意识,完全不理会那把匕首。连崖赶忙撤招,但罗非学速度并不算慢,匕首仍旧吱啦一声撕破了他左臂的衣衫。连崖立即呆了,他惊得几乎要晕过去——罗非学这只手臂上,赫然印着一只硕大的蝴蝶。
冷月从方才开始便在找那吱吱声响的来源,可她耳力不如罗非学,如此朔风之中,实在无法分辨清晰。转头见连崖愣在那里,罗非学提萧立即直刺过去,冷月更是觉得不对,这套剑法,从来不曾见协弟使过,最重要的是,连它的气路也完全不曾在协弟身上表露过。提剑就起,冷月飞身也迎上去,扬剑挡下罗非学那招。这一挡并未太过用力,竟将罗非学斥退了好几步。
连崖似乎看出了端倪,眉峰紧聚,跃过冷月直杀上前,速度有如逐电追风,令得冷月也暗暗佩服。只见他单手抓住罗非学萧管,顺手一扯,因为冰剑是将罗非学右手与萧管连为一体形成,这一带竟像十分轻松地就将罗非学甩了过来。连崖立即反拧住罗非学左右两手,啪啪两声,重重击打了他两处脉穴。罗非学表情仍然没有变化,呆滞地一歪身子,栽了下去。萧上的严冰也四下碎裂,纷纷飘散。
冷月大骇,以为连崖要再下毒手,拔剑慌忙去救。才到半路,却突见连崖端着那管萧,仰天大笑,眼中竟然星星点点带着水光,声音也是悲喜交加。他的表情瞬息万变,有如沧海桑田。
连崖细细地端详着枕在自己臂膀之上,罗非学那张恬静的脸庞,它仿佛是一个模糊久远的幻觉,从梦中猝然站到了现实之上。记忆里蝶昭正嗔怪:“你傻啦?哪有昭阳像是蝴蝶的?”说罢挽起左袖,上面俨然一只翩然的蝴蝶:“我们家的人,不分男女,个个都有。”
连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他又一次发现自己没有。二十年来希望与失望交错叠加,让他已经惧怕了,不再敢慨然地说这个是真的。此时,他已分辨不出罗非学是否肖似他与蝶昭中的谁。罗非学手上的萧,那句幽怨的词句,他从二十年前听她稚嫩笛音之时便日夜诵读,反复记忆。如今再看到之时,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是记错了。二十几年,岁月虚晃,他已经习惯了失望后一种内心掷地有声的空落。会不会?会不会?一切又是巧合,又是那紧密结合着的巧合?这次或许只不过,是人生中那么多次巧合之中较为美丽的一个。
深切的悲哀更深重地占据了他的内心,连崖觉得自己老了,所以过往的回忆也越发的亲切,频繁的甜梦里,蝶昭还是初初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样子,满载了他的思念。
冷月此时,听见身后郁北哼哼起来,她赶忙回身过去。郁北晕晕糊糊,缓缓地爬起身来,周围的冷气呼哧呼哧地窜流,刮得她头脑生疼。正甩着脑袋想要恢复意识,冷月已经到了她身边,柔声问道:“郁儿?还好么?”
郁北模糊地点点头,整张小脸皱在一起。
“嘿嘿嘿嘿……看来老朽送来的礼物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