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这个钦差大臣真个叫轻车简从,只带了顶马一人,戈什哈六名,瑞四等随身伺候的五名包衣奴才,老夫子杜文全前几日从山东回来,就成了叶昭的师爷,此外倒是有苏红娘苏老大以及罗阿九等天地会众共七人。
二十余人雇马车到直沽,又从直沽征用了一艘沙船走海路奔上海。时下各地动荡,倒是走海路最为安全。
骄阳之下,碧波万里,沙船扬起的巨大风帆猎猎作响,叶昭站在船头眺望远方,虽然不知身处方位,但想来已经出了渤海湾。
大人,船头风大,不能久待。船老大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壮汉,卷着舌头跟叶昭说官话,他姓李,也是这艘沙船的主人,乃是崇明人。崇明帮是上海海运三大帮之一,当然,这个所谓的三大帮只是一种商人对同乡的认同,联合起来同异乡人互相之间争生意而已。
李老大刚刚从南方载了一船白米,本准备去牛庄采购大豆再回上海,却不想遇到官家征用雇船载客,自是欣然同意。
叶昭虽是一袭便衣打扮,征用船只事务都有瑞四办理,但那戴着红缨子、披挂整齐威风凛凛的戈什哈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一眼就知道这位才是正主儿。叶昭虽然年纪轻轻,但历代京城满洲亲贵少年得志的不知凡几,更不要说这位少年官员也没几个随从,想来不是什么高官贵胄。
李大哥,这条船置办下来要数千两银子吧?叶昭笑着问他。
李老大面上微露得意之色,可不是嘛,从十来岁进商行做小力笨,到今日能与人合股买下一条船安身立命,却是多少人奋斗一辈子也可望而不可及。
不过他回话自然谦逊的很,回大人,小的是跟人合夥买的旧船,让大人见笑了。小的跟伙伴准备过几年,托人借些银钱,再购置一条。
叶昭微微点头,眺望远方,却又轻轻叹口气:总不如火轮船快捷。
李老大笑道:看来大人去过上海,见识过洋人的火轮船,不瞒大人,小人也曾经有这心思,可一来银钱不济,二来火轮船操控繁琐,没有现成的伙计,后来心思也就淡了。
叶昭道:银钱不济可以多方筹备,没有伙计可以跟洋人学习嘛,又不是多么高深的手艺,你们运输这一行当,总要讲究个吐故纳新,若一直墨守成规,总是要被淘汰的。
见李老大赔着笑,但显然有些不以为然,叶昭就道:现时大夥靠什么赚银子?无非依靠南北输运,而洋人的火轮船是禁止北上贸易的,可说不准儿哪天就没了这规矩,你再想想,火轮船一样可以去牛庄采购豆谷,北上南下再无禁区,咱们的沙船到时候何以为生?
李老大就笑道:不是我不信大人的话,可朝廷总会给咱们活路吧?上海滩外,可是有上万条沙船呢,可不独独我这一家儿。
叶昭笑笑,道:商业竞争,又何尝不是你死我亡?很多事朝廷也是无奈为之,十几年前,洋人还只准在广州城同十三行贸易呢?可现在呢?五口通商,自由贸易。想要有活路,总要变,总要改,总要自强!
老夫子杜文全不知道几时来到了船头,听着叶昭的话抚须微笑。
李老大脸色难看起来,想是闻叶昭所说宛如看到了世界末日,心情抑郁的回了舵楼,耳边却一直在回响着叶昭的话。
老夫子,这外边风大,您还是回舱吧。叶昭看着瘦骨嶙峋的杜文全,还真怕一阵风把他吹海里去。
老夫子笑道:爷,您都不怕,我这进了半截棺材的身子怕什么?
叶昭莞尔,说实话身边认识的人当中,也就老夫子能算得上正人君子,其他人对自己虽好,但转身对别人就不知道是一副什么面孔了。
爷,我有问题想讨教,那英吉利国既然与咱们相隔万里,来我邦漂洋过海要半年之久,他们又为甚么非要跟咱们过不去呢?
看到老夫子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叶昭就一阵头疼,也怪自己,要将那几本书送给苏红娘,就请老夫子誊写一份,搞得老夫子现在成了问题先生。
其实大儒立命的老夫子对于蛮夷制度想来是不屑一顾的,但对书里描绘种种却颇为好奇,倒经常和叶昭探讨起来。
为了银子吧。叶昭只好将这错综复杂的东西方制度碰撞简而略之。
老夫人抚须点头,深以为然,就道:爷,您歇着,我那儿怕再有个七八天也抄不完。现在老夫子日以继夜的就是干这誊写的行当。
叶昭笑道:不急。
就算一路顺风顺水,到上海最少也要十几天吧?
……
虽然靠近通风干爽的舯楼,但狭窄的舱房还是有些湿湿的闷。叶昭进入房间的时候苏红娘正坐在木板床上捧卷阅读那本《农民战争》。
她乃是千军万马的巾帼领袖,自然看得出这本书的价值。
叶昭从身后拿出一只木匣,笑道:送你的。
苏红娘见叶昭进了船舱,就放下书本站起来拱手为礼,倒把叶昭搞得很不习惯。
苏红娘委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叶昭,这个小滑头贪污享受、十句话里怕有九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