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镇位于中宁城郊,距中宁市区不到十公里,正在被日益膨胀的城市吞没。曲羽被安排在农办,农办在普渡是重点部门,在宁南却是个冷宫,因为宁南以工业为主,农业萎缩得名存实亡,他相当于被完全闲置了,心灰意冷的他不在意,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参禅打坐般坐上几个小时,没谁关注他的来去,有个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瞧着他,回避他,似乎他身上有烈性的传染病毒会祸及旁人,曲羽假装不觉察。宁南镇对他并非毫无好处,他每月可以领到六百余元的工资和补助,比普渡强多了。
他把孩子从李欣处接来,开始尽力地照顾。照顾孩子是个全新的课题,加之孩子对他没有认同,总是又哭又闹,吵着要回家(聚雅街),常让他心软。孩子不时还尿湿,又屡屡弄得他有气无处出。他的死工资明显的不够应付,首先他不想委曲孩子,特意在城边租下了三百元每月的住处,可随后购买儿童玩具、只能选择便宜的,便宜得让他掏钱是感到脸上无光。他也不会买儿童服装,为孩子买了一套,被笑迷迷的服装店老板狠狠地敲了一笔,回家才知道。第一个月下来,入不敷出多矣,而每每瞧着为孩子买回的这些便宜的东西,更有难以言传的精神折磨。李欣向他建议,不必花钱租房,花不必花的钱,云婕在聚雅街的住房空空无人,并且距宁南镇有公交车直达,很方便,可以搬去暂住无妨。
她的建议很荒谬,曲羽绝不可能接受,李欣不便多言,她偶尔来看看孩子。曲羽的邻居是位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自从孩子到来后,孩子清俊的长相让她很喜欢,为打发时间,她再三相求曲羽将孩子给她照看,她分文不要。曲羽求之不得,爽快地答应了。每天上班时间,他就将孩子托付给邻居老太太,下班后再让孩子回到自己身边。
他还一直陷在对穆瑜的思念中,半夜里,有时起来独自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幻想和编织着和穆瑜的温馨场景,还不自言自语地说出声,忽然又忍不住流下泪来,慌忙擦干。他几次不由自主地给穆瑜打电话,再没有一次打通,他估计穆瑜可能把号码已经换了;他每分钟都盼着穆瑜给自己来电话,一有晌铃,慌忙掏出手机,一看不是,恨不得把手机再次摔掉,有时,一个钟点两个钟点地对着手机发呆,结果是穆瑜确确实实再没打来过。他又想给穆瑜写信,每每瞧瞧身边的孩子,心身不由已的又把笔放下。上周星期天早上,他将孩子安顿好,猛然冲动不顾一切的想坐车去金鸡关找穆瑜,到车站把票买好,临到上车时间,勇气猛地降到了波谷,最后一个人悄悄地回来,望着孩子发呆。怀疑自己神经已经有了问题,痛楚消减的过程岩石风化一般的缓慢,好长时间他才勉强回复到正常状态。
每天早上起床,他先把地扫一遍,再唤醒孩子,小孩子叽哩咕噜一通,任由他抱起、穿衣。接着,他用八毛的奶瓶给孩子冲上十三元每袋的牛奶,瞧着孩子满足地享受着喝牛奶的乐趣,他确信曲羽目前只能给自己的后代提供这类生存资料,然后确信自己还没有实现拥有财富的目标;于是随手取过一袋旭日牌方便面,倒上开水,连水带面吃下,算作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曲羽的一次早餐。
有时,在办公室里,寂静无人,他没事可做,有意地意地把以前曾百思不得其解的,也据说不能求解的三等分角问题又拿出来研究,搪塞时间,日复一日,仍然得不出结果,很快又厌倦了。他的精神开始越来越处于真空状态,老在寻思着如何给“曲羽”二字作个合适的解释,要解出什么是曲羽。他几乎找不到存在下去的意义了,梦想被连续几次的扫荡后,只余下一片荒凉。晚上,他给孩子洗澡,换衣服、洗衣服,然后将他放在床上,由他睡去后,又不自觉地陷入“自我”这个精神黑洞中,一束束虚无的粒子向太空幅射出去,烟一支接一支的化为灰烬。今天的曲羽名叫曲羽,是因为见到了第五十二路车从广场外经过,见到一群背着包的乡下人急匆走向哪儿,还是经过人民路的时候,有两队宣传车经过?明天曲羽还叫曲羽的理由是什么,现在还没有找到。
他没法在凌晨两点以前入睡渐渐地成了习惯,每每坐在床上,总在一边吸烟,一边不断的反省,反省过去的一切,反省现在,反省现在的反省行为,在无休止的反省中,反省就上了瘾。在反省中他已弄不清自己为什么每天都要反省,并且反省到这个反省习惯难免某一天会导致自己走上绝路,还是没法控制。偶尔,他想把这种精神习惯解释为高贵气息,又怀疑是分裂型人格障碍或者精神分裂的前奏。孩子睡熟了,说着呓语,他着实无法入眠,下床走走。推开房门,夜空渺渺,寒星闪烁,宇宙还在继续膨胀,空间还没有稳定,时间不可能停止,一束数百万年前发出的光线穿过浩瀚的虚空,来到地球上,来到中宁,来到他的面前,数十年后即将毁灭的他茫然地望着这一切。
他不知不觉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可每天单调得无事可写,日记式的写作就成了唯一可记的事情,甚至,他的一篇日记是这样写的: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钟,即现在,曲羽开始写日记,日记的内容是‘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上午九时,即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