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秘是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平头,内陷的眼睛鼓鼓的嵌在少肉的的脸上,两道疏眉象中毒的毛毛虫呈八字形从眉心往外无力地趴着,眼角暗藏着几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诡诈与尖酸,让人油然而生提防心。凝固的、没落表情,好象早已看到了世界的末日不可更改而恢心绝望之极。鼻子很小,似乎根本不是他的,而是谁从某个小孩那儿借来贴到他脸上的。下巴很窄,乍眼一看象缺点什么。这副难登大雅之堂的长相,使你难免怀疑老天造人,有时太随意。
曲羽进入他的工作室,问候过,并奉上一支烟。主人接过烟放在桌上,眯着眼睛看曲羽,似全神贯注,其实大概只有五分之一的眼光落到客人身上。这五分之一的眼光,是对客人身价评估后发出的,可能也算是对曲羽非凡的礼遇了。他久未示意客人坐,曲羽却没在意地在他对面隔桌坐下。这个随随便便的行为大概让主人感到无法容忍。
“你就叫曲羽?也想做公仆,玩玩行政?”
曲羽听出对方言语不善,很诧异,一时却找不到话自我卫护。杨秘并没想听他回答,接着问:“你和庄总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基本上不相识。”
“基本上不相识,是什么意思?你……以前干什么的,现在呢?”
“现在,白衣秀士一个。以前干过些什么?四年从戎,美言之保家卫国。离开部队后,一头扎进中宁,推销、后勤服务、办学,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杨秘没正眼看他,瞟着他的简历资料,旁若无人地慨叹:“诸公衮衮,如今还有几人知道当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宁愿百步饮,不蕲畜樊中之理?先圣已逝夫!”
曲羽听着尴尬,尴尬之余,为他言语之间充满着的千载以业罕见的孤独感而纳罕,以为他极有可能要当着自己的面独怆然而涕下,说道:“确乎,老子已乘青牛去,庄生早化蛱蝶飞;如今我辈正当行天道以抑人道,取有余而补不足,何言无为与樊中?”
对方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又接着自己的话说:“这个年代,居然跑江湖混饭的人也都纷纷忙着要从政,多乎哉!”
曲羽满脸通红,怒火上窜,猛地站起来,怔怔片刻又强忍着坐下,他压住胸中的烈焰,心里反复自我告诫:不可因小节而乱大谋!
杨秘仍然没有看他,随便地问问:“当地方领导,应该怎么做,知道吗?”
“为人民谋福利……”曲羽话没说完,杨秘就截住,用一种云端俯视地面的轻蔑口气说:“就知道你要这么回答!人民二字果真是顶没有尺码的帽子,谁都可以拾来套在自己的头上?告诉你,记住一条,下级的存在只是为了实现上级的意愿。”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翻看曲羽的简历,忽然又问一句:“你知不知道马克思主义?”
对方这个无理而又无中生有的提问,曲羽愕然,他不想表现得一无所知,不客气地谦虚:“略知一二!”
“吓!你可真行,就是市长书记,也不敢轻易在我面前说懂马克思主义。你真行,真行!”
曲羽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家伙,他再受不了,亢声回敬:“小子,我有求于你,但我并不等于可以让你无端鄙薄。我可以提醒你,你没有必要如此狂傲。”
对方啪的一声关上手里的简历,声音陡然尖而高:“我没有必要?为什么?告诉你,我就要狂傲一次,也有资格狂一次,我还想天天狂傲、得意、趾高气扬!否则我活着干啥?十年寒窗受尽辛苦,难道只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察言观色、逆来顺受、惟命是从?”
曲羽忍无可忍,从他面前抓过个人简历,指着他的鼻子告诫一句:“最好别让我在任何地方再见到你!”他起身出门而去。如此怪僻的人,他算是平生首遇。
他气极败坏地回到蒋小枫的家里,一头倒在床上,以为自己受了贺、庄二人的玩弄。蒋小枫简单地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分析说:“我认为,首先是你行事不周全。虽有区委书记庄的相助,但你和姓杨的素昧平生,如此大事相扰,见面仅一支烟妥吗?”
曲羽思想一阵,同意蒋小枫的分析,但认为难以挽回了,说道:“事情已搞砸,算了,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真的就这样放弃?如果你不想动辄给庄承权打电话,也许花点钱是可以挽回的。”
“……”
“某些时候,过强的自尊意识应当削弱。或者换个说法,你可以把自己一分为二,其中一个是清高自守的你,另一个是应酬世俗的你。二者各有分工,互不相扰,否则,你会受害无穷的。何况,花钱办事,乃公平交易,本就不该与自尊相关。姓庄的既然主动帮你,你就应该珍惜,抓住机会,不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再者,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或谓不该一帆风顺,没什么了不起——忍忍,权当应该付出一点起码的人格代价而已!”
曲羽闭上眼睛,凝神片刻说道:“不用再说,明天,明天我再去一趟,也许还有逆转的可能。”
次日中午,他咬咬牙,取出八百元人民币塞进一个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