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仁张嘴就要给出理由,但是却没有一字吐字来,就像是有什么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直到此刻,萧仁才突然意识到,萧宏也好,杨奉也好,他自己也好,甚至一切从他们的角度思考问题的人,都下意识地认为东邙村的村民该杀,可是,他们犯了什么罪?
唯一有可能成立的罪名就是包庇,但是,步野这样的人需要他们包庇?更别提若步野要挟他们在先,那么连包庇罪都完全不成立,他们本身也是受害者。
他们全是无罪之人,就算有罪,也是较轻的罪,根本无需赦免。
萧仁是真的愣住了,或者说,是被步野问住了。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再次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直接杀死那些村民?包括他在内!
因为陆器死了?陆器算个屁!因为卢玉死了?卢玉又算什么东西!那么,只能是因为萧宏死,杨奉死了。可谁都知道,杀萧宏、杨奉是步野一人所为,与那些村民何干?
却原来,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下意识地认为东邙村的村民命贱,当有身在高位的人因他们而死,他们就该陪葬,哪怕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
萧国可没有这样的律法!萧国的律法是开国皇帝那一代就定下的,虽说平民轻贱,但也绝没有因这种可笑的原因就给人陪葬的道理。
萧仁说不出话来,步野却也不追问,他给了这位老皇帝足够多的思考时间。
寂静中,步野借着烛光看着面前的这位已经垂垂老矣的一国之君,内心其实也不无感慨。
他上辈子就认为人无贵贱之分,当皇帝的当大官的也没什么了不起。但“认为”始终是“认为”,现实却是如此现实,并不是“认为”的那样。当官的有钱的就是尊贵,办事有效率,看病不怕花钱,出远门就当天买机票,还是头等舱,在他们出现的几乎任何地方,面对的都是一张张奉迎的脸,就像是他们脸上写着“特权阶级”四个字。而平头百姓呢?刚好相反!
所以,人有贵贱之分,这才是现实。
而在萧国,这个明显君主制的桥首星王国里,眼前的萧仁更是贵之极矣,为九五至尊。
遥想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怒杀杨兆才,后来又杀了陆器等军官,其实那时候就已经隐隐想到了吧,由着自己的脾气来,自己将要对上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国家机器。
那时候虽然不怕,可是否彷徨过,是否动摇过?
答案是有!肯定有。
那时候之所以不怕,也只不过是因为还有“斗不过大不了一走了之”的念头罢了。
实力,或者说势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真的不太可能斗得过。
可是,还是这样一点点过来了。
杀陆器不算什么,杀卢玉也不算什么,可杀了萧宏,就真的算是迈出了一大步。然后便是正大光明地杀上门去,当众斩了邢不易等人,自己终于敢站在了青天白日下与之叫板。而直到于万军之中一脚踹碎了杨奉全身的骨头时,才终于完成了由弱势到强势的转变。
当初以为自己不太可能做到,可现在回过头来看,竟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了,每一步都如此清晰。
这是胜利,也是成长,不仅实力在成长,心境也在成长。
那些被普通百姓神化的王公贵族,那整整一个阶层,甚至可以说一整个国家的统治阶级,也就这样了。
只是这么一番思考,步野竟有种无比充实,甚至是爽番了的感觉。
而后,他直视着终于抬起头来的萧仁的眼睛,开口问道:“你认清你的国家了?”
萧仁苦笑,声音沙哑道:“我也已经无力改变。”
这下轮到步野愣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个老头竟是人老心也老,如此没有斗志。
“你是一国之君,如果连你都说没这个能力,谁又会有?”步野又问。
“唉……”萧仁叹气。
步野算是看出来了,这萧仁未必不明是非,不思进取,但他是个庸才,没有能力!
还好步野脑子转的快,立刻道:“治国何需你亲力亲为,只要觅几个真正的贤才就好。”
“贤才何来?”萧仁想都不想就问道。
“我哪知道,只是给你提个醒罢了。不过我这里倒确实有个人选,他有多大能耐我不清楚,不过至少清廉、忠良这一点是可以保证的。”
“谁?”
“柴宇靖。我曾经饶过他一命,然后他就痛改前非了。”
步野决不会想到,他只不过是向萧仁随便推荐了一下柴宇靖,结果就成就了一位萧国历史上最贤明的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