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幡然醒悟,来不及接口答应,拖着刘树强就往外跑,胡氏顶着苍白的脸孔,踉踉跄跄地走到刘娟儿身边,搂住她哭得发抖的小身子说不出话来。
刘树强和虎子飞快地跑到铺子门脸处,虎子脚下一顿,被一个黑黝黝的躯体绊了一大跤。刘树强借着月光觑眼一瞧,见是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匍匐在地。
他吓得胸口狂跳,忙俯下身子,搬过那人的身子仔细看,片刻后惊讶地问:“你不是那个乞儿么?这……这到底是咋了?咋会这样?”
虎子挺身而起,伸手过去噼里啪啦地拍打赖三儿带着血的脸颊,不停嘴地急声问:“快醒醒!快醒醒!是不是你带来的纸条?快说话呀!你还有气没有!有气就给老子说话呀!刘叔他人呢?他咋样了?!”
赖三儿气息微弱,眼皮半翻。他见刘树强父子突然出现,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拉着刘树强的衣袖哑哑地低声道:“马蹄……冰窖……快……药酒……”
虎子凝神一想,惊得浑身冷汗,他与刘树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绝望之色。赖三儿似乎使尽了全身力气,抓着刘树强的衣袖不放手。从牙缝里挤出几句“快……快去……不用管我……我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乞……乞儿……他不同……他该得……活着!晚了就……迟……迟了……”
刘树强一脸纠结。想把赖三儿抬进屋去,又怕刘捕头那边等人救命,虎子已经一脸绝然地站起身,飞奔回屋去搜罗常备的疗伤膏药和药酒。
“去……快去……不用可怜……我……”赖三儿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推开刘树强,他身上的伤口汩汩冒血,眼看只有一口气在。刘树强还在犹豫,虎子已经带着包裹疾步如飞地从他身边一晃而过,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刘树强伸出手去抓了空,心道,这小子定是急疯了,拿着药也不知道先救眼前这人的命!他也无法,好对赖三儿轻声说:“你且在此挨着些!我去去就来!你可要挺住了!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
说着。刘树强跟在虎子身后急速跑去。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赖三儿匍匐在地,看着头顶明朗的月光,笑得凄苦又安详。
负伤的沙鄙背着刘捕头一路逃到西街菜市口,身后的晨哥一直咬着不放。
彼时赖三儿正好挪着身子出来透气,打眼瞧见此情此景。便怒吼一声,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抱住晨哥的双腿不撒手。
眼见沙鄙跑远,晨哥气急败坏,连捅赖三儿数剑,赖三儿咬着牙根扛住,死也不肯放手。正在僵持不下时,打更人敲着铜锣由远而近,晨哥怕暴露行迹,只好一脚将赖三儿踢到,手持长剑飞身逃逸。
那几剑并未刺中要害,但赖三儿失血过多,全身都使不上力来。不久,刘家家养的大狸猫漫步走到他身边,围着他虚弱的身子转了几圈,又低头嗅了嗅他染血的破衣。赖三儿想起怀中正好有一角碎纸,这是有一次刘家小女给他送花卷的时候,说自己只能用沙盘练字,他记在心里,寻着时机找路人要来一张纸片,。
赖三儿也曾读过书,认得些字,他用手指头沾了些自己的血,咬牙写下纸条,塞到那大狸猫的嘴里,心想,能与不能,全看苍天!
没想到那大狸猫还真把纸条送到了!赖三儿嘿嘿一笑,虚弱地咳嗽了几声,一口黑血涌到唇边,顺着他苍白的嘴唇淅沥而下。
赖三儿想起这是在刘家的铺面门口,若是死在此处,未免给人家带来麻烦……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摸到平时用来支撑身体的木棍,将木棍的一端捅在地面上,双手向后推拉,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动起来。
夏夜沉静,整个紫阳县仿佛还在睡梦中。
唯有蛐蛐儿和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带着夏季独有的燥热味道。
赖三儿慢慢挪出西街菜市口,凭着惊人的意志力爬到街口的一株大榕树下。
他无力地瘫软在树干底下,混沌的脑子里涌出好些画面,如同走马观花一般。
他想着那也是个炎炎夏日,自己就是在这棵树下第一次见到刘高翔。
个子高高的糙老爷们,一身衙役服显得很是挺拔。
从未见过如此豪爽之人!从未见过如此耿直之人!
他赖三儿自从做了乞儿,就从没在别人脸色见过半分尊重的神情。
可刘高翔这人还真没瞧不起他!不但没瞧不起他,还热心地买来花卷给他充饥,他狼吞虎咽的时候,刘高翔就蹲在一边细细地问他弟弟被掳走的细节。
赖三儿嘴边又冒出一口血,两眼渐渐翻了起来。
他用最后的力气慢慢抬起手,将半个染血的花卷儿慢慢塞进嘴里。
这是刘娟儿给他端来的晚饭,这还真是一家子好人!天天给他送饭!可这世道,好人为啥就没有好报呢?
赖三儿眼中的光亮陡然一熄,头歪倒在一边,嘴里还叼着半个带血的花卷。
为何好人难做?
为何会天天都会有人吃不饱饭?
为何权贵人士可以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