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白奉云念着白奉悦要来,匆匆离开祭田边返回了小庄子。白奉先却并未急着走,略一迟疑就抬脚朝白家的祖坟方向而去。初秋午时的阳光依旧明媚,只是没了夏日的炎热,反让人觉得萧索中隐隐透着逝去的生机。受雇的农户们正在清理田地准备种下冬小麦,挑着担子的农家汉子正远远地朝田中的男人女人们大声吆喝道:“沤肥了——沤肥了——肥一遍再下苗更有长劲儿嘿!”
小童嬉闹的声音和妇人嗔怪地责备声此起彼伏,高一阵低一阵地传入白奉先耳中,只令他满心黯然。他觉得自己的母亲仿佛从未离世过,而是静静长眠在这山野间,借着拂面而过的风给予自己别样的安慰。他仿佛能听到云韶英的低语和轻笑,看到她长年累月躺在床榻间的病容,虽然虚弱,却是那么柔美,憔悴的病容都能惊艳流年,可见身体康健时是哪般沉鱼落雁的风姿。草木萋萋,脚下的泥沙发出细碎的响动,白奉先不由得又想起刘娟儿艳如骄阳般的明媚笑靥。
刘娟儿和自己的母亲是全然不同的两种美态,却又有一样的坚强和对自己全心全意的维护,白家如今已低到了地底,前路茫茫,白奉先却觉得无比轻松惬意。他到底摆脱了长年积聚在心中的阴霾,往后的路再难走,也只会一路向上!白奉先脚下一顿,远远瞧见白家的祖坟区,在日头的照耀下竟显得平静祥和。云韶英的墓碑被昨夜的大雨洗刷得清新无垢,灰白色的碑石干净如墓主再世时的笑容,白奉先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等走到墓碑前,就听到身后穿来轻轻的脚步声。“你凭一己之力得知真相,得知白大老爷并非你记忆中那个寡情狠毒的父亲,你有何想法?”卞斗一瞬不瞬地看着白奉先,他的个头比白奉云还要高,眼神却是平视,似乎想透过白奉先的胸口直视他的内心。白奉先并未急着接口,而是温和地笑着,嘴角弯弯如明月勾栏“卞斗,我一直很牵挂你。”卞斗突然拽紧了双拳,口吻生硬地怒斥道:“不论如何,白俊峰确实怀着一副花花肠子!你母亲本能多活些时日,若不是看到家中妾室如云,小人作祟,她又怎会伤透了心?”这双形状美好的眼睛以往总是幽深暗黑,唯有在见到刘娟儿那个小丫头的时候才能明亮几分。就算见到善娘,白奉先眼中的惭愧和怜惜也比欢乐要多。卞斗决意对他合盘托出,不过要以他自己的方法!拳风突袭,白奉先面不改色地接下三招,以腿当马,身子微微后倾,狠戾地反击回去。卞斗错身弹开,扭头朝树林中飞身而去,堪堪丢下一句“别在你母亲墓前过招!免得她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白奉先哈哈大笑,脚下生风,身轻如燕地追了过去,他和卞斗似乎很久没有交过手了。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气喘吁吁地横躺在一颗高大的榕树枝杈上,一人满脸薄汗地挂着笑容,一人没好气地翻着白眼。须臾,卞斗沉声道:“没想到少爷体内的毒居然能散尽!这个刘家还真是认得不少奇能异士!”白奉先抹了把残汗直起身来,盘腿坐在树杈上看着卞斗“事到如今,你也该对我坦白了!”卞斗点了点头,双手枕在脑后连声道:“我们那年从万青湾乘船回京城,上的是一艘运送米粮的大商船。那个东家倒是没什么问题,但途中却遇到了水匪……少爷你被水匪头子逼到他们的小船上,彼时我正被另外一帮匪徒牵住手脚。”
“等我把水匪一一打入江中,再寻找时已不见了水匪头子的船!我没有别的门路,有心先回京城通知白家人又觉得时间紧迫,怕你遇到什么不测!过后我急速送了书信去京城,同时回到万青湾,想在水帮中搜罗线索。彼时万青湾岸边是水鱼帮和洪勇帮两分天下,但水鱼帮并未和匪徒之流打过交道,底子比较干净。我只有把目标放在洪勇帮中,几次涉险去他们老巢探听消息,竟被我发现洪勇帮和水匪勾结的证据!是以,我推测掳走少爷的人跟洪勇帮也脱不开关系!”卞斗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白奉先从来没听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脸上竟有几分笑意。
“过后……我悄悄摸到了水匪的老巢,掳走了水匪头子再三逼问。他们的援力追了过来,我受了伤,好在总算打听到你的消息,虽然并非我愿意听到的消息……那水匪头子说他们是联合洪勇帮受人雇用,你被下了奇毒,毒发时险些丧命。我很焦急,但摸不着头脑,只好先找个地方养伤再议后事。”说着,卞斗指了指候在树下的阿满“瞧见没,这小子是被水匪抓到帮中干杂事的流浪儿,我能顺利掳走水匪头子也靠他出了几分力,过后这小子就硬要跟在我身边。”
白奉先一直默默听着,心中却急转如电,感觉几股摸不到头绪的线索慢慢串联了起来“卞斗,你过后帮水鱼帮瓦解洪勇帮的势力,也是为了打听到我的下落?”卞斗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愤“也算有这个原因!我在养伤期间听说白家突然遭难,怎么都理不清头绪,没想到被你外家的人找到了我!你母亲……她害怕魏林山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去世前瞒着白家偷偷给娘家递了信!”
听到这里,白奉先眼中终于露出讶然的神色,却见卞斗咽了口唾沫,冰冷的俊容上一片黯然“我这才察觉那洪勇帮和水匪的勾结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不然他们劫船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