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风波过去后,生活一切照旧。年底我去了趟和县,在鸡笼山我认识个老客户,他经常在和全路上跑,虽然倒腾着不值钱的蔬菜瓜果,但是“好马赶不上青菜行”,指不定哪天这类商品卖起来比收破烂还值钱。一如既往的寒暄和交易,不过,那天回来在路上碰到了谭狗这小子,几年没见,他变得十分秀逗,说话口水吸呀吸的,左半边脸肌肉向上萎缩。
话一叙开,才知道他也在倒腾东西,话说得不利索但是内容却有一道:“六——六七十年代吃人肉,八十年代不——喝粥,九十年——年代人要瘦,改革十——十年多了,马上要逢上——上新——世纪,经济开始——始全球化,现在抓住好机遇,那以后真是是是——吃香喝辣辣——!”
我看他口水快淌了一下巴,撇过头问他:“好!那你说说什么是好机遇?”
谭狗一听来劲,娓娓道来:“***说了,科学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20世纪将是一个——以知识为饭碗的未来,将来我们吃饭——靠的不再是体力,而是脑力……”他话没讲完,我插了句问:“你说教书?”
他抽动着嘴哈哈大笑,说:“哪能——是教书呢?”他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知道这是什么吗?”我捏着铜钱摇头,他说:“这是刮金——五铢钱币,一般的五铢钱在市场上值不了多——多少钱,不过我这个,你用指甲刮——刮开。”
我手一让,说:“哎!你别跟我来这一套,碰瓷我可是遇过的。”
谭狗白眼一翻,责怪着说我:“哎,你话——话讲的!怎么往那里想,我让你刮,是让你看看这!”他说着就去拿指甲刮铜钱上的青色包浆,结果刮过的地方立马显现出金黄的颜色,十分漂亮。“不消半会,这层青霜又能再——再盖回去。”他洋洋得意着。我说:“有点意思啊!你倒腾古董的吧?”
谭狗头一点。我说他:“我一看你就像个二道贩子,前面说那些屁话干嘛,显摆文化水平啊?”谭狗涩涩地笑着说:“你看你,上过大学,我们这些平——平民阶级分子比不上啊!”
我空扇他一掌,戏谑道:“你给我滚。”
谭狗也实在人,和我说了一下当前的形式,中国地大物博,四五年是条线,自此没有外国人敢明目张胆随意地拿东西了,可是外国人那心还惦记着,国内文物走私公司如黑社会一般,暗下迅速发展,成交一次利润少至个位数(都是万作单位),多能上千万,大多是高价卖给外国收藏家的。他的意思是想我能和他一起干,我学识丰厚,说话做事比他理性,以后等稳定下来,一旦新世纪来临,抓住机遇迎上前,那前景一片好!
我想到前年那银棺材卖的钱,心里寻思这是甚好,回去立马找到柏语想让他和我一起做,结果他给我说我们上缴给派出所的东西全部被转手卖给了别人,而买家正是谭狗,我大为吃惊。柏语义愤填膺,“里面绝对有猫腻!”再说到刮金五铢钱币,柏语攥着拳头说:“那是我的!”
我恼怒道:“老子最见不得这种衙役作为,派出所敢这么干,我得让他局长下不来台!”柏语附话说:“对!”想搞他们,必须得证据确凿,商量了几回,我和他都拿不出好的办法,只能踢着板凳骂!
这日,谭狗亲自找到我家,目的还是劝我入伙。我呸他说:“肮脏的勾当老子不干,滚蛋!”谭狗当然知道我在骂什么,陪着笑说:“若是我拦你们的东西再——再卖给别人,你马上拿—拿刀砍我。”他手贴着脖子,虔诚得不得了。
我们问他那是怎么回事,谭狗便说银棺材古董明器虽然是他买的,但是他只是云爷的手下,东西都是云爷要求买的。谭狗说到这个叫云爷的人时十分激动,说他是大四行的Boss,实力盖过神龙公司的老板郭敌富,家族历代经商,家世盛大,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跟着云爷有钱花。我笑着对谭狗说:“嗯!你以后找老婆就这么说,跟着我有钱花!”
九十年代正处于国家推崇多元化经济类型的高峰时期,各地相当重视民间企业,大四行挂牌做的是正当生意,其实和神龙公司一样,走的是偏门。谭狗给我盛情介绍云爷后,甩着吃力的嘴,问我那天挖到几个棺材,附近有没有坟地,在什么地方。
我莫名其妙,反问他问这些干嘛,他搞得很神秘的样子,不说缘由,最后我指了地方,他自己去了徐塘桥。
这事情一过一个星期,谭狗再没来找我谈过入伙的事,我盘算个中利益后,决定叫上柏语一起去谭狗家签份合同,顺便从老油坊找张老头要几贴狗皮膏药给我爸贴颈椎。
各处已经有人鸣放鞭炮上祖坟,再过几日就是春节了。小集北街小摊一字排开,卖各式各样的年货,瓜子、红橘、甘蔗、炮仗、草纸冥币、甜食、茶叶……这是最早的老街,老油坊离这不远。等到了老油坊,我们打听到了谭狗家,却见到他满脸憔悴躺在堂屋的床上,吸满灰尘的蚊帐被高高卷起,床边放着一个尿壶。
谭狗见到我们欢喜不得了,他母亲却在一旁哭哭啼啼。我一边在想今年年运是不是不顺,一边听他母亲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