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室所出,一直跟着生母住在京城大砻坊的柳玉街上。七岁上生母得了急症病故,临终托付一个雇来的婆子将我送到匡家。母亲膝下曾有个女儿,出生时请了人算命,说生辰八字和老太太相克,就送到了外头找人养,没想一病去了。老太太不愿让母亲知道,再惹出威国公府来徒生是非,看人把我送去了匡家,证实我身份后,叫我顶了嫡出那个姐姐的名儿。母亲不知实情,待我一直如珠如玉,我感念嫡母的恩情,一心想要报答。”高氏如同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屋中,毫无表情的述说着来龙去脉。
耳边是高氏的一句句大实话,周遭是赵安等人手拿兵器严阵以待。武成文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没栽倒地上去。
虽说高氏尚未坦白她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又是受了谁的指使,然而武成文能成为蓟县的县令,自然不是个蠢材,高氏剩下的话,其实大可不必再说了。
关于京中的动向,藏得深的武成文的确是不清楚,可至少他很明白,后宫的宋容华生了一位皇长子,有皇上偏爱,只是缺在没有母族护持。后宫的陈贵妃,生了一位二皇子,陈贵妃出身高贵,只可惜皇上对她的宠爱一直便不如宋容华。眼下两位皇子的确年纪还小,然而正因为年岁还小且太过相近,皇储之争便不得不早早开始了。谁叫自高宗之后,皇位上坐着的人就都不长命!皇上如今才有两位皇子,已经是太迟太迟。
在听到高氏说自己是外室所出之时,武成文便只恨自己不能一晕了事,此时再想的深深些,武成文整个人摇摇欲坠,偏偏从平却促狭的过来扶了他胳膊,面带诚恳的笑意劝慰道:“武县令,您要保重啊。”
面对这一句话,武成文忿然又惊惶,他下意识侧了头去看李廷恩。
李廷恩照旧是端坐如松,见到武成文望过来,微笑道:“定斋坐下罢,不知者不罪。”
听见李廷恩唤自己的字,武成文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他赶紧重新摆出师侄的架势来,对李廷恩深施一礼,恭敬的道:“师叔,后头的事情,让小侄来问罢。”他说话的时候,对高氏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连眼风都没有扫一下。
李廷恩又是一笑,道了声好,便带头起身离开了屋子,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一串下人。
赵安等人皆是视线不错的出去了,唯有从平走过武成文身边时,嘿嘿笑了,“武县令啊……”
武成文被他拉长的语调叫的既羞且恼,还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的赔笑。在从平的啧啧声中,他将李廷恩他们送去了隔壁,叫了跟过来的小厮重新叫比较信得过的婆子们把李廷恩他们安置妥当了,才把高氏并管家数人带回了自己住的那半边院子里。
管家婆子这些下人自然是交给心腹小厮去审,武成文关上房门要亲自询问的是高氏。
一关上门,武成文先给了高氏一巴掌。
高氏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就势伏在桌案上痛苦不已,娇弱的身躯如落雪中簌簌摇动的梅枝。
武成文并没有丝毫动容,他怒气犹存的将高氏拽起来,一脚就踹到了高氏胸口上,看高氏满嘴血沫,想到先前赵安他们对高氏必然是动过手了,这才止住,撩了袍角坐在凳上,阴狠厌恶的瞪着高氏逼问道:“威国公府谁出面笼络的你,都说了什么,老老实实说出来,念在夫妻一场,我求师叔留你一条性命!”
高氏挣扎着坐起身,对上武成文的眼神,她只觉得浑身发冷,“老爷,我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您,为了这个家!”见武成文毫不动容,她不由呵呵的笑,“老爷,您不信我说的,我也不信您说的,你我心中各自都明白,不是李廷恩放不过我,是您不会让我活着。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就得病亡了。”
“胡言乱语!”武成文被高氏的眼神看的有点心虚,很快就恼羞成怒的拍了桌案,痛骂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砌词狡辩!是不是你娘交待你办事的,还是另有别人。我还不知道,王三才这个狗东西,竟然是你的人,听你的吩咐办事!”
武成文简直是越骂越上火,犯了大错的人,不但不认错,反倒比自己更理直气壮。请回来的管家,原以为能够帮着将内宅一点风声透露给自己,避免叫高氏一手遮天了,谁知这管家竟然早就是高氏的人。想到当初高氏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不用陪房的下人做管家的话,武成文怒上加怒。
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是当了个傻子!
恨从中来的武成文上前就拽了高氏的衣襟,顾不得人被勒的脸红脖子粗,他一字一句从齿缝当中挤了出来,“老实说出来,就是为了孩子,你也老实的说出来!”
这句话终于让高氏动容了,她哀戚的喊了一声老爷。
事到如今,高氏既然是个明白人,武成文也不跟她做那些虚无的承诺,他手上一松,身子颓然的往后一坐,叹息道:“夫人,都说了罢,说了出来,老爷我去与师叔陪个不是,再辞官带着孩子回乡下避上一避,且等个十几年,孩子们便能出仕了。”
“老爷……”高氏一声悲叹,看着武成文骤然间苍老的面容,含泪道出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