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冬收的税粮还未送到州府去,尚能支撑县中百姓三月的吃喝。不过三月一过,就算县中城墙坚固,流匪们都是乌合之众,怕也挡不了。何况,流匪是被永王兵马强行逼至河南府内,永王一旦将已占据的州府掌控在手中,下一个,就该是河南府,到时只怕……”李廷恩对三泉县能抵挡住永王与塔塔人的合兵实在没有任何把握。
太叔公冷哼一声道:“可眼下县城还是比附近的村镇安全。”想到柳条镇,他侧过头问李廷恩,“你去过镇上了?”
李廷恩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秦先生家里……”太叔公见李廷恩双眼赤红,后面的话便不再问了,“唉,这世道,要吃人了……廷恩,你可惜了啊,是我李氏福气太薄。若生在太平盛世,你必能让李氏成为百年望族!可如今……”太叔公长叹了口一口气,用拐杖支撑着身体,决然道:“先保住族里的血脉传承!”
“长发!”太叔公将正和几个族老窃窃私语的李长发叫过来,见他一脸惶恐,不由怒道:“瞧瞧你这副样子,你是族长,一把年纪,死就死了,你怕什么!”
李长发既怕又委屈,含泪道:“太叔公,我死了不打紧,可我那几个孙子,他们才多大,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住口!”太叔公毫不留情的斥道:“族中所有儿孙,都是我李氏的血脉,不是你的孙子才死不得!”
李长发诺诺垂头不敢再说话了。
“你去安排几个人,弄清楚都有哪些受了伤的,伤在腿上的有多少,伤在其他地方不能自个儿走动的又有几个?要不能走,是不是家里的独苗,是男还是女,是要外嫁出去的闺女还是聘回来的儿媳妇,全都去弄清楚,弄明白后就给报上来。”
李长发不明所以,还是听了太叔公的话去办事。
听见太叔公吩咐的李廷恩,心里却一个咯噔,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太叔公,不能这么做。”
被李廷恩这么一问,看着李长发背影出神的太叔公半截身子都软了,他借李廷恩的胳膊和手里的拐杖勉强站住,对上李廷恩的眼睛,无奈道:“廷恩,这是没法子的事。我看你和那赵安身上好几道伤,衣裳到处都是血点,这趟回来不容易罢。”
李廷恩沉默的避开太叔公了然的目光。
太叔公拍拍他的胳膊,“廷恩,咱们村里一共有六十多户,合起来四百多人,旁姓人不到一百。你可知最后随我们一道上山的有多少?”
“只有两百个,旁姓人只剩三个!他们比族里更穷更没人帮手,舍不得这个放不下那个,到头来全家老下都死在流匪手上。三平他爹娘他们,就是一心想要回去跟那些人一道收拾东西,才会丢了性命”太叔公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没了一半啊。舍得舍得,廷恩,要想把族里的血脉传下去,就得舍!”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侵袭到心尖,让李廷恩冻的打了一个哆嗦,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太叔公,“只剩两百人了。”
一到矿洞,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李二柱身上,他看着跟李二柱在一起的只有二三十个人,他以为剩下的人都在别的矿洞里,原来已经没了一多半。那些曾经在村头村尾叫过他天河的人,大多已死在流匪刀下。
而剩下的这一半,眼看也快保不住了,最后能活着的到底有多少?
李廷恩回头望着远处坐在矿洞中蜷缩成一团烤火的族人,杀人时候那种血腥的暴烈重新涌上来,他攥紧拳头转身对太叔公坚定的道:“就算放下受伤的人,放下女人,族中都是种地出身,照样不是饿红眼的流匪对手。我上山的时候,只有两人,赵安能带着避开流匪们的哨探,人太多,必然会惊动流匪,我们走不了。”
太叔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苦笑道:“所以要挑些年轻力壮的走,下山的时候分开。你身手不错,还有个石大学士给的护卫,老头子不担心你。到时候你能带几个人就带几个,把走掉的人都带去县城,县里还能支撑几个月,说不定能拖到朝廷派兵来。”
李廷恩明白太叔公的意思了。不仅受了伤的不是独苗的男丁留下,女人留下,就是他们这些辈分高体力不济的长辈也留下。这是打算留下的人在山上吸引流匪注意,要把一切生的希望都留给年轻人。
可这个方法,李廷恩实在无法接受。就算李二柱没有受伤,李廷恩也做不到。
在以前,他一直认为宗族就是他利用的工具,是他可以拿来对付范氏的武器,是他在这个时空发展所需要的盟友。到了这个生死关头,他才明白,宗族的每一个人面目鲜活,他们与自己血脉相连。
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神情幽暗的道:“太叔公,我会想别的方法,我一定要带大家下山!”
若在以往,太叔公会夸赞李廷恩重情重义,可此时他心里只有怒火。
“还想个屁!”太叔公指着李廷恩连声大骂,“就听我的,你这就给我立个誓,你一定活着回去。再说一回,族里谁都能死,你不能死。不管这天下是不是要乱了,族里只有你能撑得起来,你在,咱们总有起来的一天,你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