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一阵哒哒马蹄声响过寂静的长街,落雨般飘入未眠之人的耳朵里。
岐城东郊三十里外的原野上,一个个帐子静静的伫立在黑色的天幕下,除了主帐之外,其他帐内皆是一片漆黑。
主帐内,晋海昀随手翻阅着呈阅上来的公文,颇是心不在焉。
自从谌王进城后,岐城的官场时不时就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原先他也不过是苏靳寅手下的一名副将,岐城诸多官员里敢于明目张胆对抗起明哲的一人,如今不过是数日的时间,他就坐在了本该属于苏靳寅的位置里,安然的批复着一叠叠的公文,做着之前羡慕的事情。
此前的渴望,于此时得以实现,可他却连丝毫的喜悦都没有。
城北瘟疫区里的亲人,等着他去解救;那一声声哭喊叫嚷的悲切之音,像警戒,又似指责,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晚里,如魔音穿耳般不停萦绕在他的耳边。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指尖重重压在公文上,不一会儿,墨汁竟濡染散开,字迹也慢慢模糊起来。
帐外由远而近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整齐有序,将他沉浸在沉郁里的思绪尽数拉扯了回来。
他猛地起身,刚回过神的眸光里还带着一丝迷茫,随着那马蹄声渐行渐近,那抹迷茫也慢慢转变成锋利尖锐,恍若利剑欲要冲破黎明前的黑暗,驱散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重寻回那一片晴朗的日空。
帐内烛火噼啪作响,碎裂在沉寂的情绪里,也引起他突然而来的霍然动作,他走到帐内的兵器架前,利落的拿下横放着的长剑,又整理了下身上的银白战甲,快步的走了出去。
帐帘被高高甩起,猎猎作响,原野上微冷的夜风急促的灌入帐内,吹起案上胡乱摆放的公文折子,吹落一道墨色的痕迹,痕迹下,写着七个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
晋海昀穿过巡逻的侍卫,站到帐前的一处高地上,半眯着眼,看着几骑快马绝尘而来,搭在腰侧佩剑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剑柄。
眨眼间,那快马就到了他的面前。
许是没想到此处还有人等候,马上那几人皆是震惊了下,待看清楚等候的人是晋海昀时,脸上就划过浓浓的嘲讽。
当先一人振臂一挥,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就走上前,侧对着他,马背上趴伏着的几人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但见他们双手被粗绳捆绑着,反剪在了身后,嘴里还被塞了一团破布,在看到晋海昀时,狂喜顿时涌上了眼眸,双手双脚不自觉的动了起来,欲要挣扎出如此屈辱难受的束缚。
那几人扬鞭一挥,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柔韧的弧度,伴随着“啪啪啪”的几声脆响,马背后几人的衣裳已经破绽出一道狰狞的鞭痕,身子也弯曲了起来,隐隐颤抖着,近乎痉挛。
“父亲,母亲,弟弟!”晋海昀见状,瞳孔猛地一缩,快走几步冲上去,就想要解开他们身上紧勒着的绳索。
不想,横空出现的一柄利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霍然抬头,冷冷的仰视着那个人,记起这是明哲的另一个贴身随从莫芹,脸色顿时暗沉了下来,立即厉声叱道:“给我让开!”
“让开?”莫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屈起鞭子指着那几名脸色难看的人,端着下巴,神色格外得意,“晋副将,哦,不,晋将军,我看你脸色甚是难看,是否没休息好?还是你以为,你是在做梦呢?若是真能随便就放开,还要我等辛苦跑这一趟作何?”
晋海昀阴鹜的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他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在看到押着亲人的那几人时,眸光猛地一紧,心里顿时凉了一截,残存的侥幸心理也被尽数摧毁。
之前,他接到消息,说是明哲要见他。
是以,在入夜之后,他特意等在了这里。
不成想,没等来明哲,却是等到了自己的亲人。
看着他们苍白里略显红润的脸色,想必是在城北瘟疫区里治好了瘟疫,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在察觉到那几个看守着亲人的人时,才猛然意识到,为了让他匍匐屈服,明哲是下了多大的狠心和血本,连押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要派上武功高强的暗卫。
好久后,他才冷冷说道:“莫芹,你别仗着你是总督大人的贴身随从,就可以不辨是非胡作非为。总有一日,你所做的恶事,都会得到报应的。”
莫芹为他这样的冷沉和阴鹜所惊,手中的鞭子又高高扬起,狠狠的甩了下去,鞭笞在肉体上传出的脆响,听得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满是痛苦之色。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冰冷的剑柄,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温度和力道,努力平息内心里翻滚腾掠的仇恨和勃然大怒。
马背后亲人的鲜血刺眼而血腥,落在他的眼里,却仿佛汇聚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炽焰,若是可以,估计莫芹已经被火海烧得灰飞烟灭。
“你想怎么样?”他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光里带着令人心惊的漠然和冰冷。
莫芹暗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