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走得匆忙,胤祥甚至来不及派人去问,胤祯是否亦一同随驾离开。适逢月初,天上仅余一弯月牙,等胤祥等人随驾,骑马远离行宫,周遭一遍漆黑,目力内,唯一的光亮是前导里,侍卫们举着的火把。他们一行人就像下一刻就会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一般。
御辇里,玄烨木然地坐着,心里还回荡着刚才自己亲口颁下的那道御旨,“区区稚子、有何关系(1)”玄烨不自觉小声念出这句后,眼泪再也忍不住,往外涌。此时此刻,这御辇里只有他自己一人,所以他可以不必再去顾忌那些礼法,更不必再去想那些“朕躬所系甚重”的大空话。他是一个父亲,他的幼子危在旦夕,可他却碍于礼法,不能守候在旁,甚至在其他人面前,还不能表现出一丝悲伤,就因为他是皇帝。
在玄烨的人生中,送走自己的亲骨肉,他已经历过无数次,可随着他年岁渐大,他越来越不能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所以刚才当一众太医跪在地上,求他移驾时,他只觉心神俱裂。当初如果他不是心软,纵容胤衸,将胤衸列入随驾名单中,可能如今,胤衸还会好好活在京里。
贵人王氏一向妥为玄烨所爱,对于她生下的三个阿哥,玄烨一向最疼爱排行最小的胤衸,对胤衸要比对其他年长阿哥要纵容些,又因胤衸自小乖巧伶俐,在诸多幼子中,玄烨亦对他格外偏爱些。到如今眼看因他的考虑不够周全,至令自己这个幼子怕是要命丧塞外,这又怎么不令玄烨悲从中来,对胤衸的爱,更是盈满心头,恨不得这就回头,将胤衸紧紧搂进自己怀中。
随驾众人都知道,这会实在不能再去打扰皇帝,但先前匆忙启驾,皇帝根本没有下旨,今夜宿于何处,他们这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总不能星夜兼程地赶路吧。一来他们是压根没做好离去的准备,二来谁不知道被留下的小皇子危在旦夕,只怕事出也不过就在这昼夜间,谁又敢真令皇帝远离行宫。
大臣们不敢向皇帝请旨,但队伍中不是还有太子吗?胤礽骑在马上,听完大臣们的请求,看着火把映在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大臣脸上,那摇晃的光亮,久久没有吭声。跪在地上那几个大臣,等着等着,等得不禁由开始的焦躁到心惊,就怕他们是不是不觉间招了什么大忌。一时间,突然停下的队伍里,便只剩下风声,与火把燃烧的声音。
胤祯一直骑马跟在胤礽身后,这是临行前,胤礽特别交代他的。跪在地上的大臣见胤礽久未吭声,其中一个跪在靠近右边的大臣,微微抬起借着眼尾的余光,直朝胤祯的方向望着。胤礽岂会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顺着这个大臣的目光,胤礽也回头看向胤祯。虽然胤礽没有开口,可谁都知道,胤礽这是在询问胤祯的看法。
康熙四十七年,皇太子胤礽被废于出巡路上。这事虽然发生在前世,但胤祯一刻都未曾忘记过。到了今生,胤礽这个二哥,一直以来是如何厚待他这个弟弟,这些点点滴滴,胤祯也一直记在心头,所以这时面对胤礽的垂询,胤祯甚至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可能他的一句话,就会将胤礽推向完全不同的两种命运。
救二哥胤礽,这也意味着会把四哥胤禛推离帝位,好看的小说:。今生不愿再去奢望帝位,那完全是他胤祯自己的选择,他并不能代四哥胤禛最终做出决定。但若此时,袖手旁观,任由二哥胤礽踩进这个似乎就是个圈套的陷阱,他又怎对得起自己这个二哥,不管过去二哥曾如何利用他,但深究到底,二哥始终是将他们兄弟视作亲兄弟,关键时刻,从不会袖手旁观,难道他胤祯就要做个忘恩负义之徒?
当然要是背信弃义能帮四哥胤禛完成心中所愿,他胤祯亦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但偏偏他又是最清楚,此时的四哥胤禛心中压根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如今的四哥还在一心想着,如何辅助二哥胤礽。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思,外人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的。大臣们只是在纳闷,今夜到底是怎么了?这一个个皇子怎么都突然变成了个哑巴。
胤礽到底是胤礽,他在胤祯看似无波的眼底,还是看出了犹豫。胤礽由玄烨亲自抚育成人,性格中某些方面十足另一个玄烨。即便亲如父子,血浓于水,玄烨也不曾完全放心过胤礽,更别说胤祯不过是他胤礽不同母的兄弟。因此胤礽不是不知道,此时代皇父玄烨下旨,要皇父能体谅,那他便是体贴皇父的好儿子,若皇父不体谅,那他便极有可能变成个大逆不道,忤逆犯上的罪人,而看周围众人的反应,胤礽觉得眼下的事情,甚至可能是兄弟里有人,联合外人来特地给他设的套。
可那些人都忘记了,他是胤礽,是天命的皇太子,又岂会惧怕这些肮脏的手段,他倒是要看看谁那么大胆,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今日他胤礽就要那些人看看自己的手段!
“前头该是到渔庄了吧。”胤礽嘴角勾起问道。渔庄是平时,玄烨等人前往钓鱼时,途中暂歇的一处小行宫,虽然地方不大,但是这乌里抹黑的夜里,能有这样一处小行宫落脚,已算大幸。
很快就有官员恭顺地答胤礽道:“回殿下,渔庄就在前方一里处。”
“那你便替本宫去传旨,今夜圣驾驻跸渔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