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莎一听忍笑不住,头一起,将水喷了陶太太两只长统丝袜都喷湿了,便将一只胳膊横在茶桌上,自己伏在臂膊上笑个不了。
陶太太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可乐的事!为什么笑成这个样子?”
何莎道:“你这样拿我开玩笑,笑还不许我笑吗?”
她说着,抬起头来,只管用手绢去拂拭面孔。
范本涛对博贺和夫妇开玩笑,虽是司空见惯,但是笑话说得这样着痕迹的,今天还是第一回。而且何莎也在当面,一个小姐,让人这样开玩笑,未免难堪。
但是看看何莎却笑成那样子,一点不觉难堪。
于是这又感到新式的女子,态度又另是一种的了……
当下博贺见大家暂时无话可说,想了一想,于是又开口说道:“其实我刚才这话,也不完全是开玩笑。听到说这北海公园的主办人,要在七月七日,开双七大会。在这水中间,用电灯架起鹊桥来,水里大放河灯。那天晚上,一定可以热闹一下子。你二位来不来呢?”
范本涛道:“太热闹的地方,我是不大爱到的。再说吧。”
何莎一句话没有说出,经他一说,就忍回去了。
陶太太道:“你爱游清雅的地方,下一个礼拜日,我们一块儿到北戴河洗海水澡去,好吗?到那里还不用住旅馆,我们认得陈总长,有一所别墅在那里,便当得多了。”
何莎说道:“有这样的好地方,我也去一个。”
范本涛说道:“我不能玩了,我要看一点功课,预备考试了。若要考不上一个学校,我这次赶回北京来,就无意义了。”
博贺说道:“你放心!有你这样的程度,学校准可以考取的。若是你赶回北京来,不过是如此,那才无意义呢。”
伯和这样说着,虽然没有将他的心事完全猜对,然而他不免添了无限的感触,望着天上的银河,一言不发。
范本涛这种情形,何莎却能猜个八九,她坐在对面椅子上,望着他,只嗑着白瓜子,也是不作声。
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夏莎这一口气叹出,大家倒诧异起来。
陶太太首先就问她这为什么?
夏莎笑着说道:“偶然叹一口气,有什么原因呢?”
陶太太笑着说道:“这话有点不通吧!现在有人忽然大哭起来,或者大笑起来,要说并没有原因,行吗?叹气也是人一种不平,当然有原因。伯和常说:‘不平则鸣’——你鸣的是哪一点呢?”
夏莎说道:“说出来也不要紧,不过有点孩子气罢了。我想一个人修到了神仙,总算有福了,可是他们一样的有别离,那末,人在世上,更难说了。”
范本涛忍不住了,说道:“密斯夏说的是双星的故事吗?这天河乃是无数的恒星……”
伯和拦住说道:“得了!得了!这又谁不知道?这种神话,管它是真是假,反正在我们这样干燥烦闷的人生里,可以添上一些有趣的材料。我们拿来解解闷也好,这可无所碍于物质文明,何必戳穿它。正如欧美人家在圣诞节晚上的圣诞老人,未免增加儿童迷信思想,然而至今,小孩儿的长辈,依然假扮着,也无非是个趣字。”
范本涛笑着说道:“好吧,我宣告失败。”
陶太太说道:“本来嘛,密斯夏借着神仙还有别离一句话来自宽自解,已经是不得已。退一步想了,是你还要证明神仙没有那件事,未免大煞风景。密斯夏!你觉我的话对吗?”
夏莎说道:“都对的。”
陶太太笑着说道:“这就怪了!怎么会都对呢?”
夏莎说道:“怎么不是都对呢!范先生是给我常识上的指正,陶先生是给我心灵上的体会。”陶太太笑这说道:“你真会说话,谁也不得罪。”
当他们在这里辩论的时候,范本涛又默然了。
博贺夫妇还不大留意,夏莎却早知道了,越是看出他无所可否,就越觉得他是真不快。
他这不快,似乎不是从南方带来的,乃是回北京以后,新感到的。
那是什么事呢?莫非他那个女朋友对他有不满之处吗?
夏莎这样想着,也就沉默起来。
这茶座上,反而只剩伯和夫妇两个人说话了。
坐久一点,陶太太也感到他们有些郁郁不乐了,就提议回家。
博贺说道:“我们的车子在后门,我们不过海去了。”
陶太太说道:“这样夜深,让密斯夏一个人到南岸去吗?”
博贺说道:“本涛送一送吧。到了前门,正好让夏小姐的车子送你回家。”
夏莎说道:“不要紧的,我坐船到漪澜堂。”
陶太太道:“由漪澜堂到大门口,还有一大截路呢。”
她听说,就默然了。
范本涛觉得,若是完全不做声,未免故作痴聋,太对不住人,说道:“不必客气,还是我来送密斯夏过去吧。”博贺突然向上一站,将巴掌连鼓了一阵,着说道:“很好!很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