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世上,这些适意的事情,多少人希望不到,为什么自己随便可以取得,倒不要呢?
虽然是用了姓范的这些钱,然而以自己待姓范的而论,未尝对他不住。退一步说的话,就算白用了他几个钱,我发了财,本息一并归还,也就对得住他了。
春梅这样掉背一想,觉得情理两合。
于是汽车,洋房,珠宝,又一样一样的在眼前现了出来。
着春梅只觉富贵人来,也不知道如何措置才好。
仿佛自己已是贵夫人,就正忙着料理这些珠宝财产,却忘了在床上睡觉。
正是这样神魂颠倒的时候,忽有一种声音,破空而来,将她的迷梦惊醒,好象范本涛就在面前微笑似的。
忽然当一阵声音,由半空传了过来,倒猛然一惊。
原来离此不远,有一幢佛寺,每到天亮的时候,都要打上一遍早钟,春梅听到这种钟声,这才觉得颠倒了一夜。
心想,我起初认识范大爷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这样乱过,今天我这是为着什么?
这赵将军不过是多给我几个钱,对于情义两个字,哪里有范大爷那样体贴!范大爷当日认得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那个时候没有饭吃,就一家都去巴结人家。
而今还吃着人家的饭,看着别人比他阔,就不要他,良心太讲不过去了。
这时窗纸上慢慢的现出了白色,屋子里慢慢的光亮。
睁眼一看,便见墙上所挂着的范本涛的像,正向着她微笑。
春梅突然自说了一句道:“这是我不对。”
沈大娘正也醒了,便在那边屋子问道:“孩子!你嚷什么?说梦话吗?”
春梅见母亲在问,索性不作声,只当是说了梦话,这才息了一切的思虑,睡到正午十二点钟以后,方才醒过来。
春梅起床后,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似乎今日的精神,不如往日那样自然。
沈大娘见她无论坐在哪里,都是低了头,将两只手去搓手绢,手绢不在手边,就去卷着衣裳角,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别是昨夜回来着了凉吧?本来也就回来得太晚一点啦。”
春梅对此话也不承认,也不否认,总是默然的坐着。
她一人坐在屋子里,正想到床头被褥下,将范本涛寄来的信,又看上一遍,一掀被褥,就把赵将军给的那卷钞票看到了,便想起这钱放在被褥下,究是不稳当,就拿着点了一点数目,打开自己装零碎什物的小皮箱,将钞票收进去。
正关上箱子时,只听得孔三玄由外面一路嚷到北屋子里来。说是赵将军派人送东西来了。
春梅听了这话,倒是一怔,手扶了小箱子盖,只是呆呆的站着。
过了一会子,沈大娘自己捧了一个蓝色细绒的圆盒子进来,揭开盖子双手托着,送到春梅面前,笑着说道:“孩子!你瞧,人家又送这些东西来了。”
春梅看了,只是微微一笑。
沈大娘说道:“我听说珍珠玛瑙,都是很值钱的东西,这大概值好几十块钱吧。”
春梅说道:“赶快别嚷,让人听见了,说咱们没有见过世面。雅琴姐一挂,还不如这个呢,都值一千二百多,这个当然不止呢。”
沈大娘听了这话,将盒子放在小茶桌上,人向后一退,坐在床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望了春梅的脸。
“你以为我冤你吗?我说的是真话。”春梅微笑着说道。
沈大娘轻轻一拍手说道:“想不到,一个生人,送咱们这重的礼,这可怎么好?”
这时,孔三玄说道:“大嫂!人家送礼的,在那里等着哩。他说让咱们给他一张回帖;他又说,可别赏钱,赏了钱,回赵将军要革掉他的差事。”
春梅听说,和沈大娘都笑了。
于是拿了一张春梅的小名片,让来人带了回去。
这个时候,赵将军又在尚师长家里,送礼的人拿了名片,一直就到尚家回信。
赵将军正和尚师长在一间私室里,躺着抽大烟。
铜床下面横了一张方凳子,尚师长的小丫头小金翠儿,烧着烟两边递送。
赵将军横躺在三个叠着的鸭绒方枕上,眼睛鼻子歪到一边,两只手捧着烟枪塞在嘴里,正对着床中间烟盘里一点豆大的灯光,努力的吞吸。
屋顶上下垂的电扇,远远有风吹来,微微的拂动绸裤脚,他并不理会,加上那灯头上烟泡子叽哩呼噜之声,知道他吸得正出神了。
就在这个时候,送礼的听差一直到屋子里来回话。
赵将军一见他,翻了眼睛,可说不出话来,却抬起一只手来,向那听差连招了几招,一口气将这筒烟吸完,一头坐了起来,抿紧了嘴不张口。
小金翠儿连忙在旁边桌上斟了一杯茶,双手递到刘将军手上。
他接过去,昂起头来,骨嘟一声喝了,然后喷出烟来,在面前绕成了一团,这才问道:“东西收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