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玄说道：“天桥地方大着呢，什么人没有？你们哪里会全认得！你不知道这老头子真可恶，今天他遇着我，好好儿的教训了我一顿。瞧他那意思还是姓范的拜托他这样的。各家有各家的事，干吗要他多咱们的事？他妈的！他是什么东西！”
“又在哪里灌了这些个黄汤？张嘴就骂人。姓蒋的得罪了你，姓范的又没得罪你，干吗又把姓范的拉上？”沈大娘说道。
孔三玄说道：“那是啊！姓范的临走，给了你几百块钱，你们哪里见过这个，就把他当了一尊王和声大哥，而今多阔！身上整百块的揣着钞票，他不过是雅琴的师傅，雅琴做了太太就把他升了副官。春梅和我是什么情分？我待她又怎么来着？可是，我捞着什么了？花几个零钱……”
“你天天用了钱，天天还要回来唠叨一顿。你侄女可没做太太，哪儿给你找副官做去？醉得不象个人样了，躺着炕上找副官做去吧。”沈大娘说道。：沈大娘也懒得理他，说完自上厨房去了。
孔三玄却也醉得厉害，摸进房去，果然倒在炕上躺下。
寿峰父女望不见了火车，这才走出站去，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
第二天，起了个早，就走回北京来。
过了两天，便叫蒋秀英到孔家去了一趟。
孔家倒待她很好，留着吃饭，才让她回家。
蒋秀英对父亲说：“他们家，一共只三口子人，一个叔叔，是整天的不回家；家里就是娘儿俩，瞧着去，姑娘上学，娘在家里做活。日子过得很顺遂的，大概没什么事。”
寿蒋授锋听说，人家家里只有娘儿俩，去了也觉着不便。
过一个礼拜，就让蒋秀英去探望她们一次。
后来接到范本涛由杭州寄来的回音，说是母亲并没有大病，在家里料理一点事务，就会北上的。
蒋授锋听到这话，更认为照应孔家一事，无关重要了。
有一天，蒋秀英又从孔家回来，对蒋授锋说道：“你猜孔姑娘那个叔叔是谁吧？今天可让咱碰着了。瞧他那大年纪，可不说人话。”
蒋秀英哼了一声说道：“他烧了灰，我也认识。不就是在天桥唱大鼓的孔三玄吗？”
蒋授锋说道：“不能吧！范先生会和这种人结亲戚？”
秀姑道：“一点也不会假。他今天回来，醉得象烂泥似的。他可不知道我在他们姑娘屋子里，一进门就骂上了。他说：‘姓范的太不懂事，娘也有钱，女也有钱，怎么就不给我的钱！咱们姑娘吃他一点，喝他一点，就这样给他，没那么便宜事。他家在南方，知道他家里是怎么回事？咱们姑娘，说不定是给他做二房做三房，要不，他会找媳妇找到唱大鼓的家里来？既是那末着，咱们就得卖一注子钱。我沈三玄混了半辈子，找着有钱的主儿了，我还不应该捞几文吗？’她母女俩听了这话，真急了，都跑了出去说是有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客要什么紧！还能饿肚子不吃饭吗？她也要吃饭，咱们闹吃饭的事，就不算冲犯着她。’”
蒋授锋手上，正拿着三个小白铜球儿，挪搓着消遣，听了这话，三个铜球，在右掌心里，得儿丁当，得儿丁当，转着乱响。左手捏着一个大拳头举起来，瞪了眼对蒋秀英说道：“这小子别撞着我！”
蒋秀英笑着说道：“你干吗对我生这么大气？我又没骂人。”
蒋授锋这才把一只举了拳头的手，缓缓放下来。问道：“后来他还说什么了？”
蒋秀英说道：“当时我就告辞回来了。我想这姑娘，一定是唱大鼓书的。她屋子里，都挂着月琴三弦子呢。”
蒋授锋听了，昂着头只管想，手心里三个白铜球，转的是更忙更响了。自言自语的说道：“樊先生这人，我是知道的，倒不会知道什么贫贱富贵。可是不应该到唱大鼓书的里面去找人。再说，还是这位孔三玄的贤侄女。——这姑娘长得美不美呢？”
蒋秀英说道：“美是美极了。人是挺活泼，说话也挺伶俐。她把女学生的衣服一穿，真不会想到她是打天桥来的。”
蒋授锋点点头说道：“是了，算范先生在草窠里捡到这样一颗夜明珠，怪不得再三的说让我给她们照应一点。大概也是怕会出什么毛病，所以一再的托着我，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既是这么着，我明天就去找孔三玄，教训他一顿。”
蒋秀英说道：“不是我说你，你心眼儿太直一点。随便怎么着，人家总是亲戚，你的言语又不会客气，把姓孔的得罪了，姓范的未必会说你一声好儿。他又没做出对不住姓范的什么事，不过言语重一点，你只当我没告诉你，就结了。”
蒋授锋虽觉得女儿的话不错，但是心里头，总觉得好不舒服。
当天蹩了一天的闷气，到了第二日，蒋授锋吃过午饭，实在蹩不住了，身上揣了一些零钱，瞒着秀英，就上天桥来。
自己在各处露天街上，转了一周，那些唱大鼓的芦席棚里，都望了一望，并不见孔三玄。
心想这要找到什么时候？便走到从前武术会喝水的那家“天一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