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走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说道:“哼!那不行,你抖着文骂人。”
说时,鼓了嘴,将身子扭了几扭。
范本涛笑着说道:“我并不是骂人,我是说你家人很能听我的话。”春梅说道:“自然啦!现在我一家人,都指望着你过日子,怎样能不听你的话。可是我得了你许多好处,我仔细一想,又为难起来了。据你说,你老太爷是做过大官的,天津还开着银行,你的门第是多么高,象我们这样唱大鼓的人,哪配呀?”
春梅说着,靠了椅子坐下,低了头回手捞过辫梢玩弄。
范本涛笑着说道:“你这话,我不大明白。你所说的,是什么配不配?”
春梅瞟了他一眼,又低着头说道:“别装傻了,你是聪明人里面挑出来的,倒会不明白?”范本涛笑着说道:“明是明白了,但是我父亲早过世去了,大官有什么相干。我叔叔不过在天津银行里当一个总理,也是替人办事,并不怎样阔。就是阔,我们是叔侄,谁管得了谁?我所以让你读书,固然是让你增长知识,可也就是抬高你的身份。不过你把书念好了,身份抬高了,不要忘了我才好。”
春梅笑着说道:“老实说吧,我们家里,真把你当着神灵了。你瞧他们那一分儿巴结你,真怕你有一点儿不高兴。我是更不要说了,一辈子全指望着你,哪里会肯把你忘了!别说身分抬不高,就是抬得高,也全仗着你呀。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现在免得抛头露面,就和平地登了天一样。象这样的恩人,亮着灯笼哪儿找去!难道我真是个傻子,这一点儿事都不懂吗?”
春梅这一番话,说得非常恳切,范本涛见她低了头,望了两只交叉摇曳的脚尖,就站到她身边,用手慢慢儿抚摩着她的头发,笑着说道:“你这话倒是几句知心话,我也很相信的。只要你始终是这样,花几个钱,我是不在乎的,我给的那两百块钱,现在还有多少?”
春梅看着范本涛笑着说道:“你叔叔是开银行的,多少钱做多少事,难道说你不明白?添衣服,买东西,搬房子,你想还该剩多少钱了?”
范本涛说道:“我想也是不够的,明天到银行里去,我还给你找一点款子来。”
见春梅仰着脸,脸上的粉香喷喷的,就用手抚摸着她的脸。
春梅笑着,将嘴向房门口一努,发奔腾回头看时,原来是新制的门帘子,高高卷起呢,于是也不觉得笑了。
过了一会子,凤喜的叔叔回来了。
他就是在先农坛弹三弦子的那人,他原名孔伤得。
但是这一胡同的街坊,都叫他孔三弦子。又因为四个字叫得累赘,减称孔三弦。叫得久了,人家又改叫了孔三玄。
这意思说他吃饭,喝酒,抽大烟,三件大事,每天都得闹饥荒。
不过这半个月来,有了范本涛这一个财神爷接济,孔三玄却成了孔三乐。
今天在新房子里收拾了半天,精神气倦了,就向他嫂子孔大娘要拿点钱去抽大烟。
孔大娘说是昨天给的一块钱,今天不能再给,因此他又跑回来,打算和侄女来商量。
一走到外边屋子里,见里面屋子的门帘业已放下,就不便进去。
他就先隔着门帘子咳嗽了两声。
春梅说道:“叔叔回来了吗?那边屋子拾掇得怎么样了?范先生在这里呢。”
孔三玄隔着门帘叫了一声:“樊先生。”就不进来了。
春梅打开门帘子,孔三玄笑着说道:“姑娘!我今天的黑饭又断了粮了,你接济接济我吧。”
范本涛就说道:“这大烟,我看你忌了吧。这年头儿,吃饭都发生问题,哪里还经得住再添上一样大烟!”
孔三玄点着头,低低的说道:“你说的是,我早就打算忌的。”
范本涛笑着说道:“抽烟的人,都是这样,你一提到忌烟,他就说早要忌的。但是说上一千回一万回,背转身去,还照样抽。”
孔三玄见范本涛有点不欢喜的样子,春梅坐在炕沿上,左腿压着右腿,两手交叉着,将膝盖抱住,两个小腮帮子,绷得鼓也似的紧。
孔三玄一看这种神情,是不容开口讨钱的了,只得搭讪着和同院子的人讲话,就走开了。
范本涛看着春梅低低的笑着说道:“真是讨厌,不先不后,他恰好是这个时候回来。”
春梅也笑着说道:“别瞎说,他听到了,还不知道咱们干了什么呢!”
范本涛说道:“我看他那样子,大概是要钱。你就……”
春梅说道:“别理他,我娘儿俩有什么对他不住的!其他那个能耐,还闹上烟酒两瘾,早就过不下去了。现在他说我认识你,全是他的功劳,跟着就长期着。这一程子,每天一块钱还嫌不够,以后日子长远着咧。你想哪能还由着他的性儿?”
范本涛笑着说道:“以前我以为你不过聪明而已,如今看起来,你是很识大体,将来居家过日子,一定不错。”
春梅瞟了他一眼说道:“你说着说着,又不正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