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枫陵镇,又是一年夏天,夜里连蝉都静了下來,可依旧闷热得让人睡不着。
回到枫陵镇的第一天,锦书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变小变矮了,包子店的笼屉,肉垫的案板,绸缎庄的柜台,都在她面前低了下去,就连跟她说话的人也有些佝偻着身子,有一半是因为老,还有一半是因为不好意思盯着她的脸看,只能低着头偷偷瞄。
此时她当年离开枫陵镇时相去了四五年,她早就从一个清秀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冷艳出尘的少女,美得不像是这种小地方能藏得住的,但眉眼里还有当年的影子,大家还是毫不费力地把她认了出來,惊讶归惊讶,好奇归好奇,盯着一个姑娘的脸死命看总是失礼的,这点礼数小镇上的人还是有的。
就连豆腐坊里的这张竹片扎的床板都觉得小了。虽然容下她还绰绰有余,可当年她栖身于此时,与豆腐坊小掌柜桑晴晴两人睡在上面,能随便打滚。
小镇上的一切还保持着旧貌,只是小了,这不能怪这个小镇,错在她身上,她离开地久了而已。
守云曾嘱咐她不要回安城,她果然沒有进城门,从西域归來,她搭的是朝廷护送宜春侯韩青识回家的队伍,可才走到京都安城郊外,她不动声色地执行了早就盘算好的计划,拐着韩青识进了山,山上有江和尚扎的寨子,江和尚是无心的生父,这个还了俗的和尚听信锦书的讲述,一直以为无心已经死了,好容易才缓过这口气,看见韩青识又來了劲,冲上前叫儿子,打散了韩青识的发冠要给他修成毛刷头。
山寨里的二当家三当家十八当家们都沒见过江和尚嘴里念叨的儿子是什么样,以为他又发失心疯,上來拉了一阵拉不住,见锦书根本沒动,就都下去了。
韩青识的脑袋果然被削成了猪鬃刷,要再把一身锦袍换成短褂光着两个手臂,与无心可就再沒有两样了。
江和尚抱着他叫儿子,可韩青识忽然扯住乱糟糟的头发,推开江和尚,蹲到了地上,脑门上汗珠子滴滴答答,不多时还打起了滚。
锦书说这是好事,她强行拉开了江和尚,真凭力气是拉不动的,她说:“我说完根由,你再來哄你儿子,自有应验!”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时候,她,晴晴和江和尚的儿子无心三个人一处伴着,后來晴晴最先去了华城,接着是她,最后是无心,三人在华城里也是相互照拂,再然后,她复仇心切,告不倒谋害爹妈的仇人打输了官司,幸而被淮南王世子守云救了出來,带去了京都安城,刚到安城,她就看见了与无心面容一摸一样,性格也是那么憨头憨脑的韩青识,刚要叫,人家告诉他,这是皇帝的外甥,是宜春侯,晴晴沒多久也來了,她带來无心浮尸河中的惨讯,到这时候众人都以为死了,可是世间又缘分的人兜兜转转还是会遇到,还发现原來那个以为已经永别的人一直在自己身边,韩青识意外受伤,晴晴检查他伤势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他身上的几处旧伤痕,与无心的特征处处吻合。
她们这才认定了韩青识就是无心,无心就是韩青识,可为什么一个人会变成另一个人,锦书问过守云,他说:有人做了手脚,这人的手段很厉害,他都沒有把握破解,投鼠忌器,只能滴水石穿,多引导韩青识回忆过去的事情,这会触发他脑中那股守护秘密的对抗力量,引起头痛,头越痛,这股力量就消蚀得越厉害,可以渐渐揭开记忆的封印;可若一味加剧他的头痛,后果也只致命的,所以只能循序渐进,每次给他一点小刺激,经常地让他头痛一下,这得耐心,好看的小说:。
锦书记下了守云的指点,她想:能给他刺激的,无外乎幼年的经历和最亲近的人了,枫陵镇,江和尚,两个名字一起跃上心头,她剩下的就是执行这个计划,将韩青识带到江和尚的身边,江和尚把山寨交给了二当家,净身出户,陪着儿子一同回了枫陵镇。
他们离开时租出去的胭脂店还开着,江和尚当年也不过是二房东,人家房东找不到江和尚收不到租子,就直接去找租客,撇开了江和尚,这几年又搬进來一家裁缝铺,把江和尚当初开武馆的地方也占了,父子俩沒着落,找房东耍横,在给他们腾了半间屋子來睡觉。
豆腐坊里地方大,可是小镇上的人都闲,喜欢说闲言碎语,姑娘家还是一个人住清爽,要帮忙做豆腐,父子两个白日里來帮工就成了。
夜里闷热,锦书睡不着,就爬起來溜达上街,在这个小镇上只能用两条腿走,骑不得马,马蹄子一敲石板路,整条街的街坊都会被吵起來看热闹,江南一带水土好,就算不富庶日子过得也安逸,小镇上的人歇得真早,天沒黑就开始收摊子,在龟兹城里,到了半夜街边酒肆里还管弦阵阵呢?
走到关家宅子后面,听见里面还有吵嚷人声,她便停住,听了一会儿,像是一群工匠在做活,知道沒什么大碍,便飘然上墙,坐在墙上看着。
月光清亮,就见许多人泡在荷塘里,将片片或含苞或半开的荷花连根挖起來,丢上岸去,岸上一排半人來高的大瓦缸,缸里也是荷叶亭亭,这些人将满塘的荷花拔光后,又将这十几个种了荷花的大缸错落地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