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唐突,你才认识小红多久,我可认识她好几年了!”关蒙也不知怎的就把这点老底翻出來攀比了。
老板迷迷糊糊地从帐台上爬起來,抱了酒坛摆到桌面上,守云立刻将两坛酒放在自己一边,剩下一坛,推到关蒙面前:“我请你喝酒,如何!”
这守云道人身着锦绣鹤氅,头上是羊脂白玉的发簪,腰里别着绿莹莹的翡翠笛子,通身的华丽气派,坐在寒酸简陋的小酒馆里,还安之若素,好像是农夫就该在田地里耕作,渔夫应在摆着船在湖心撒网,守云身着锦衣坐在这里喝再劣等的酒,也是天经地义的一样。
小红一坐下來就直盯着关蒙,见他与两个月前的模样大不相同了,先是身量好像又高了一小截,洗得发白的青衫已稍嫌不合体了,本來身上那股酸腐气去了不少,现在的他,像是经历了一层风霜的竹子,洗脱了稚嫩的青翠颜色,一夜之间就成了沧桑的墨绿色,他这两个月來所过的日子,绝不会像桑晴晴所猜测的那样舒坦。
小红只顾打量关蒙,沒留心听两人的对话,隐约像是关蒙在盘问守云与小红结识的经过,以及赛灯会的情形,甚是无聊,她在赛灯会的人群里拥來挤去地看热闹,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这时终于能安安稳稳地坐下來了,困劲就冒了上來,更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了,她就这么趴在桌上朦朦胧胧地的盹睡起來。
睡了半晌,依稀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穿透黑暗的梦境飘进小红的耳朵里,小红想要把头埋到手臂里阻断这话音,可是手就是抬不起來,只能被迫着偷听起來。
“我曾祖与祖父两代都是言官出身,到了我父亲这里,却莫名其妙跑去了国子监,不问世事,我……作为儿子实在不挑父亲的理,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赞同家父此举,因此一到华城,羿大人问我想做什么?我就说,‘我要做言官,将來讽议左右,以匡人君’,我就问他要了个监察建议的小职务,想先给自己一番历练……”
“你要知道,这个职务,说闲是很闲,不想操劳的,每天在家里吃吃睡睡无所事事也沒人问;说忙也是很忙的,因为整个吴郡的官员都在我的监察范围之内,那两个月里,我积极奔走,一个人骑着一匹马,去吴郡治下的各个大城小镇巡访,一心想收集些民情,为百姓做些好事,也想找几个贪官污吏來,通过羿大人的手办一办……”
“可越是走到底下,我觉得自己离最初的目标就越远了,我第一天上任,去了临近的一个小镇,那里的一方富豪看上了一个穷人家的女儿,意欲买來做小妾,那女孩的家人不肯卖,结果那富豪就带着恶奴闯进人家家里,拿着事先写好的卖身契,强扭着女孩的父亲按了手印,抓了女孩扬长而去,女孩的家人去报官,可抵不过那富豪向地方官那里塞了一通钱,官家就说有卖身契白纸黑字为凭,是穷人家耍赖讹钱,判了个诬告,把女孩的父亲打了顿板子,半死不活地扔出來,那件事我是亲眼目睹,一时冲动跑到堂上去找官理论,结果被当作搅闹公堂的轰了出來,若不是那官看我是刺史手下的人,说不定也会给我一顿板子,我连夜赶回去,把这事报给了羿大人,他也是一脸震惊,表示要彻查到底,我还以为他能清如水,明如镜地替那受冤的人家作主,可是沒想时隔了几天都沒有动静,我不甘心地跑去追问下文,羿大人迫不得已才告诉我,他这几天里派人去查了,那家富豪在当地有个后台,我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后台再大,大得过国家的王法么,结果羿大人说,那个小后台倒不算什么?麻烦的是这个小后台上面的大后台……”
“这两个月來,我好像把整个人间的不公都见证了一遍,官家勾结富豪欺压穷人,官府横征暴敛逼死人命,官官相护利益关系重重纠结……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整个官场都成了不堪一揭的败絮,只要我一动,我周围的大小官员都会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而拼命打压我,好看的小说:!”
“守云,你小子不是最爱说什么清平天下么,光一个华城就藏污纳垢不计其数,哪來的清,又哪來的平,我已经彻底看透,不打算再过问那些力所不能逮的事情了,今后干脆混在官府里混吃等死,什么都不干,也好过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
关蒙说得慷慨激昂,一时忘情,竟拍起了桌子,但他好像立刻意识到旁边趴了个小红,只拍了一下就住手,声音也低了下去,又嗡嗡轰轰地不知在说什么了。
守云在旁也不劝解,更不反驳,只是在关蒙说话的空隙里,夹几个“嗯”:“啊”:“哦”:“真有此事!”的感叹,配合着关蒙倾诉的节奏,鼓励他一口气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倒完。
小红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守云是如何含着笑,不紧不慢地举杯啜饮,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关蒙,有时趁关蒙不注意还轻微地摇一下头,他衣着华丽,举止优雅,应该是出身富贵人家,自幼受了良好的家教,却沒什么机会真正见识穷人的疾苦,所站的立场也不同,是无法理解关蒙的愤懑的,他现在所作的也不过是尽一个朋友的义务,帮这关蒙排解一下心中的苦闷。
小红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