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寨子里能够走动的人都往山岗子上面走去。老俞头说葬礼要在太阳出山以前开始。那二百多个墓坑都已经全部挖好了。人们在紧张地往墓坑里堆放柴禾,那些柴禾是从各家各户的废墟里刨出来的,需要火化的遗体就有一百八十四具,剩下的土葬遗体也有七十三具。
这是个非常劳累的事情,他们熬了一个通宵了,虽然每个人都感到极度的疲惫,但大家仍然紧张而有程序地忙碌着。整个场上很少有人说话,只有人们匆忙的脚步声和柴禾碰撞的声音。
“天亮前,能准备完了。”兰嫂对身边的陈宏春说。“柴禾可能不够。”陈宏春说。他的情绪一直有些沮丧,脾气也显得很暴躁,他经常骂人,骂那些行动缓慢和偷懒的人。兰嫂觉得他好像在变,也许是极度的痛苦和绝望造成的吧。
“要不这样,”陈宏春建议说“把那几十个娃娃的遗体,合在一起,挖一个大坑火化了,这样能节省些柴禾,还能节省些时间那。”兰嫂没有马上回答他。她在想需不需要这样做,按他们商议的办法,是不管大人孩子,都一人一个墓。这是他们的习俗,也是对遇难者的尊重和悼唁。
“我看还是算了吧。大家不会答应呢!我去两个寨子看看,那些被砸烂了的门窗和家具,都可以烧了嘛。”兰嫂说完,就要离去。陈宏春说“既然这样,还是我带些人去。”他向旁边的几个汉子说“你们带着挑柴用的家伙,跟我走。”
兰嫂看着陈宏春走下了山岗子,心里突然有一种担忧,这种担忧使她对寨子以后的重建,对这些幸存下来的三百多名人员以后的安顿,都有些绝望了,其他书友正在看:。“唉!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心里凄楚地想。她看了看天色,还有些时间。她该去喂婴儿的奶了,就向老俞头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墓场。
墓场前面并排着三个墓坑,墓坑前面是三口棺材。那是给老苏,杜月兰和俞翠萍准备的。马文兵带着一个战士到学校那边去抬老苏的遗体。玲玲和王军就跟在他们后面,玲玲手里捧着老苏摘给他老婆的那束杜鹃花。王军手里也捧着一束杜鹃花,那是他昨天黄昏的时候去山上摘的。
这一行人的脚步都迈得很沉重,第一缕曙光照射在山岗子上的时候,他们把老苏的遗体安放在了那口棺材里,王军就把那束鲜花放在了他的胸前,这个七尺男儿也流出了悲伤的泪水。
玲玲捧着老苏摘的那束羊角花,肃静地立在棺木边,用一双明丽的泪眼望着他的遗容,颤声说“苏大哥。你安息吧!我会把你摘的这束杜鹃花,亲自送到你妻子文娟的手里。苏大哥。你要一路······走好啊!”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另一行人是崔洪和夏老师抬着杜月兰的遗体,还有四队老汉台着学校遇难的那四个教师的遗体。他们后面是学校仅仅剩下的三十八名学生,他们手里都捧着一朵羊角花。东东走在大家的前面,他的眼里噙着泪水,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悲伤。
崔洪一直在无声地流泪,他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悲痛。一个多么好的姑娘,一个多么温柔漂亮的恋人,就这样突然离他而去了,他能不伤心痛苦吗。杜月兰的遗体被安放在了棺材里,他一个堂堂壮汉子,竟然伏在棺木上放声恸哭。
还有一行人,是老寨子那边的停尸场上,四个武警战士抬着俞翠萍的遗体,他们迈着缓慢而整齐的步伐。他们后面是送行的几十个老弱妇女。俞老奶奶走在最前面,她领头走着送丧舞步,后面的女人们就跟着她那颠颠巍巍的步子向前迈动。
按寨子里的丧葬程序,要先安葬年纪大的老人,现在就改成了先安葬他们心中最尊重的人了。兰嫂去喂完两个婴儿的奶,又急忙赶回这里。徐素贞拿着三张绣着羊角花图案的被盖单给她。那是一种专门给死者绣制的冥被单。
兰嫂就把那三张被单亲手盖在了老苏,杜月兰的遗体上。她去给俞翠萍盖上被单后,在她的棺木前默默地站立一阵,才哽咽着说“翠萍妹子,你的女儿还活着,我会好好的带着她。如果,如果她阿爸不能回来领养她,我就把她抚养成人,让她读书,上大学。让她永远记着你这位伟大的母亲。”
墓场上已经聚集起了村寨里的人,他们听见兰嫂这样说,都无声地流出了伤心和惋惜的泪水。他们默默地围在用一小块一小块的白石头垒砌起来的石塔前面,静静地等待葬礼仪式的开始。那些白石头代表着羌家人心目中的白石大神,代表着神在保佑死者的魂灵升向天堂。活着的人能得到平安和幸福。
寨子里的老人都跪伏在地上,为这些即将入土为安的亲人默默地祈祷。孩子们的头上和腰上都系着白布带,整齐地肃立在墓场前面。崔浩东站在他们中间,他的手上拿着一面皮鼓和鼓槌,其他几个娃娃的手里也拿着同样的皮鼓。他们要在葬礼仪式上跳丧葬皮鼓舞。
葬礼还没有开始,兰嫂去拉起东东说“走。去跟奶奶告个别。”母子俩就走到崔奶奶的墓坑前,崔洪已经跪在墓前了,他在跟崔奶奶烧纸钱。东东也跪了下去,他给奶奶磕了三个头,泪水也一下子从他那双晶亮的眼睛里滚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