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龄坐在冻白菜上,两条腿叉开,支撑不起身子来。他两只手往高举着,吸口气大声地说:“我郭总司令在里边!你请我还不够资格!”
两挺机枪,堵着白菜窖口,王永清往窖里看了一眼,对大兵说:“下去把他捞上来。”
连着跳进白菜窖两个大兵,抓住郭松龄使劲往上举,举到白菜窖口,由两个人架住胳膊提了上去。郭松龄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和霜雪。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两眼看着天空。
在窖里的两个人,又架起郭太太举出了窖口,在窖上边的人抓住她的短发拖出了窖。王永清看了看骂道:“这个妖妇,还仰着脸美呢!”
一辆大汽车开来了。车上站着十来个端着大枪的兵,在汽车前头架着一挺机关枪。
王永清指挥着把郭松龄和他的太太捆绑起来,抬着扔在大汽车上。他一挥手,汽车开走了。车前车后足有一营骑兵,提着马刀围着大汽车转。
大帅府急电,要迅速把郭松龄解到奉天城。张作霖要亲自审讯、处决,以泄忿恨。
汽车刚开出不远,迎头一队骑兵跑过来,围着汽车这一队骑兵,立刻刀出鞘,子弹推上膛。等来到近前才知道是传杨宇霆的命令:“把郭松龄和他的太太就地枪决!”这是怕中途被劫走。大汽车停下了,王永清把郭松龄和他的太太拉下车来。骑兵在外围,步兵在里圈,围了个大圆场。由四个提匣枪的大兵,把郭松龄拖到圆场里边,王永清一摆匣枪说。“郭松龄,这里就是你的下场了。你还有啥要说的吗?”
韩淑秀看着凝目沉默的郭松龄,她在心里想:茂辰哪,想当年,你在广州讲武堂,毅然参加同盟会,提枪北上武昌,投身于辛亥革命,这是何等英雄。
郭松龄在刹那间看着韩淑秀想;当年,你在北京大学读书,参加“五四”运动,在天安门前高呼“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取消二十一条”、“拒绝和约签字”,这是何等豪迈。
秀,你还记得新民县城怒斥日本领事的情景吗?
韩淑秀多么明白男人的眼神,她在心里回答:记得!
那时,人海横流,炮火满天。茂辰你临危不惧,大义凛然,斜视太阳旗,白眼日本领事,慷慨陈辞,怒斥日寇,表现出一个中国人应有的英雄气概,这是何等的自豪!她不由大声说:“将军!你生平最爱读爱国诗人屈原的《国殇》。今天,我要对酒高歌,为将军高吟一曲,以壮行色!”
“好!秀,你唱!我来为你击节!”郭松龄往前猛地迈出几大步,这几大步就是他头顶青天脚踏大地击响的拍节。
韩淑秀傲慢地用眼睛横扫一下周围的大兵,然后,在刀光剑影中引吭高歌起《国殇》来。
……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王永清连发两枪把郭松龄和太太打倒下了。韩淑秀在血泊里扭动着身子,挣扎着往起爬,她两手使劲地扒着地上的白雪。
王永清蔑视地看了一眼骂道:“这个妖婆子死也不安生。”
郭太太扑倒在血泊里。她扭着脖子,使脸向着天空。
王永清下令往大汽车上铺了几捆乱稻草,把郭松龄和他太太的尸体拖上了汽车,在大风雪里开走了,为的要让张作霖亲自验尸。
从白旗堡到新民县城,由辽河右岸巨流河到辽河左岸兴隆店张学良的总指挥所,沿铁路五十里,老百姓的房子连烧带扒全光了;由山海关到辽河大铁桥的桥梁铁路全破坏了。老百姓被枪炮打死的,冻死饿死的无计其数。郭军和张家军双方打死的大兵,冰天雪地里没法埋,只好抓民夫,把大辽河的冰层凿开,把成车的尸体往冰窟窿里塞。
奉天城悬灯结彩,庆祝张少帅从距离大帅府九十里路程的兴隆店前线胜利班师。
这时邹作华在杨宇霆耳朵边上吹风,郭军中谁都可以赦免不死,惟独马得标和他老婆魏三娘,是非抓住枪崩不可的。现在撒下大网在四处搜寻。把通往关内的各条道路全堵死了,看举动不次于抓郭松龄两口子。
马得标和太太送走了霍铁北,赶忙脱下军装换上老百姓的衣服,扛起两捆树条子,踏着女儿河上的冰雪向对岸走去。
“站住!”正当马得标夫妇登上河岸的时候,从前面的柳树毛子里蹿出了几个奉军端着枪,大声喊道:“到哪儿去?”
“老总,我们回娘家去!”马太太抢上前去,笑眯眯地回答说。她的眉毛一扬一扬的,真有股走娘家的兴奋劲儿。
“回娘家,扛柳条子干什么?”一个大兵把枪栓拉得咔咔响。
“哟!老总,眼下兵荒马乱的,老百姓的房盖都被拆了,哪里有烧的呀。”马太太往大兵跟前凑了凑说,“老总,行行好吧!我娘病了几天了,放我们走吧!”马太太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十块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