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召来。”
岑竦应诺,离堂出院。
这次他去了不多时,即带了一人归来。
这人跟在岑竦后边登堂入室,下拜行礼。
待他起身,荀贞举目看去,见此人大鼻长须,身长八尺余,体格健硕,正是栾固。
荀贞吩咐他与岑竦落座,笑问他道:“吾闻卿於吏舍庭中坦腹日下,不知是为何故?”
“下吏家贫,无有书,今七夕,舍中诸僚皆晒书,下吏无书可晒,遂坦腹卧庭。”
“无书晒而坦腹中庭,可是在晒腹中之书?”
“正是。”
“卿所治何经?”
“下吏所治,乃《诗》。”
“师从何师?”
“师从本郡耆儒王公。”
“王公”是魏郡的一个大儒,多年前已经过世了。
“王公之名,我在赵郡时就曾闻听过。卿既学的王公家法,想必对《诗》必有造诣。”
“不敢说州郡第一,然较之郡府群吏,如言《诗》,下吏一马当先。”
荀贞笑道:“我读《诗》,有一疑问,存之久矣,不知卿可否教我?”
“请明公示下。”
“《诗》三百,缘何《关雎》居篇首?”
《诗经》乃五经之一,是儒家的重要典籍,孔子却为何把写男女之情的《关雎》放在此书第一篇的位置?这是一个老问题了,很多人在学《诗》时都问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有人回答说是因孔子重视夫妻伦理,有人回答说是因“思无邪”,等等,很多种回答。
栾固答道:“少年好色,夫子欲以此诱少年学《诗》耳。”
荀贞楞了下,放声大笑,说道:“卿真妙人也。”
堂下陪坐的岑竦面色不快,他是个忠孝本分的人,不喜欢栾固这种“不尊重”典籍的态度。
荀贞打量栾固,说道:“卿体态雄伟,可曾学过骑射、击剑?”
栾固身上穿的这套郡府发下的吏服是他唯一能够穿得出去的衣服,平时连件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可见其家贫程度,不过剑为君子武备,身为郡府吏员,代表的是国家、郡朝的威严,需要注意仪表,他倒是也有剑一柄的。刚才入堂时,他把剑交给了典韦,留在了堂外。
他回答说道:“下吏师王公文武兼备,下吏尝从王公学了三年击剑。”
“卿现为郡朝何职?”
“下吏现为法曹书佐。”
郡法曹,主“邮驿科程事”,是负责管理郡中邮传驿站的一个机构。这个机构比不上户曹、贼曹权重,也比不上仓曹、市曹有油水,但比时曹这类虽贵重然却清如水的“清贵”之曹还是要强上很多的,也是能搞来点油水的,只是栾固刚到郡朝任职不久,又只是个书佐,位卑人微,想来便是有油水也没他的份儿,书佐是斗食小吏,他本就家贫,又无油水,寓居郡治,开销不小,生活难免就会更加窘困,也难怪今天吏舍里的吏员们都在晒书,他却无一书可晒。
“前贼曹掾傲上无礼,我斥逐之,今贼曹缺掾,我意以卿守贼曹掾,卿意如何?”
因为郡贼曹、决曹关系到荀贞诛赵的大事,所以这两个曹的曹掾至今缺人,是郡府诸曹里唯二两个自前曹掾被逐走后、到现在还没有曹掾上任的曹。
之所以不直接任用栾固为贼曹掾,而是先用他“试守贼曹掾”,却还是为了谨慎起见。
毕竟荀贞现在对栾固了解不多,虽喜其诙谐、壮健,栾固本人也可算是党人之后,然栾固到底本性如何尚且不知,故此先试之,若如意,便转为正式,若不如意,便换人。
栾固离席至堂中,伏拜说道:“明公所命,固岂敢辞?”他抬头看了看荀贞,顿了下,接着说道,“唯有一事,让固为难。”
“何事?”
“领受明公檄令容易,上任却难。”
“为何?”
“郡贼曹,备盗贼之曹也,此郡之武曹,固今为曹掾,不可无剑。”
“卿方才入堂时,不是曾解剑?难道那柄剑是借来的?”
“倒非借来的,只是有碍观瞻,恐有损郡朝威仪。”
荀贞叫典韦把栾固的剑拿来。
典韦捧剑入堂,将之放到荀贞案上。
荀贞观之:只见此剑寒酸非常,剑柄是木头的,没有任何装饰,只用粗布裹了几圈,剑鞘也是木头的,由两片长木相对构成,外用麻绳缠绕固定。
荀贞小心翼翼地抽剑出鞘,小心又小心,总算没把剑鞘弄坏,拿剑在手,只觉极轻,晃了两晃,剑身打颤,试往案上劈砍,案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与其说是利剑,不如说是铁片。
典韦强忍住笑,把脸扭去一边。
岑竦也是出身寒门,见栾固之剑如此寒酸,想起了自家的往日,对他本是去了两分不喜,然见他以郡书佐之身被荀贞超迁为郡守贼曹掾,却无有一句感谢之话,反而立刻就公然在堂上向荀贞求剑,不由对他又多了两分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