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湍瀑流争喧虺,砯崖转石万壑雷。
以这两句诗来形容花雨瀑布之壮观有不及而无过之,瀑布宛若一条竖直插入丹霞山的九天银河,飞流直下三千尺。瀑布的底端是一泓碧潭,其间怪石嶙峋,从高处泻下的水流每每咆哮至此,都溅起一朵朵硕大的水花。
一脉水色间,白衣的顾晚飞尤显出尘。纸笔被他随意地弃在脚边,他只是静静地注视这人间的九天银河,似是被它夺去了全付的心神,宛若一尊石像一般动也不动。
轰隆隆的水声掩去了顾晚凉的脚步声,也掩去了她的一声幽叹。她适才先去了柳林小筑,并不见晚飞身影,料想他又是来了花雨瀑布作画,于是拿了件貂皮大氅过来。
她走近顾晚飞,轻柔地将貂皮大氅披到他瘦弱的肩上,却感觉身前之人微微一颤,竟是挣扎着想缩回肩膀,被她一使巧劲按住,语带责备:“此地湿气重,不要拿身子胡闹。”
顾晚飞不再抗拒姐姐的关心,只是这貂皮大氅再温暖也暖不了他的心,苦笑道:“我的病药石罔效,姐姐不要再费心费力了,我现下只求姐姐能助我完成最后的心愿。”
“但凡有一线希望,我决不会轻易放弃。”顾晚凉将他扳过身来,伸手帮他系好大氅垂在颈边的细带,又往下握住顾晚飞冰凉的手,坚定地说道,“莫紫莜是神医隐殇的高足,必定能治好你的病。”
顾晚飞抽回手,直视着顾晚凉,字字决绝道:“若是姐姐不肯完成我的心愿,我宁死也不让莫紫莜医治。”
“你!”每一个字都似一截利刃狠狠地捅入顾晚凉的心,她愤然地扬起手,想要一个耳光打醒这个弟弟,但凝视了顾晚飞半晌,悬在半空的手颓然垂落,她别开眼不去看他,恨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顾晚飞咬了咬牙,清俊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股子不肯妥协的倔强,“我知道姐姐做任何事都是为我好,但姐姐不该罔顾我的意愿,擅自替我定下亲事。我这病已经让姐姐心痛十多年了,何苦还要让唐九小姐再来陪着受这遭子罪,姐姐若是她的亲人,怎么忍心……”
“够了!”顾晚凉一声冷喝,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她一字一顿,冷酷地说道,“这门亲事是唐姥姥主动提出,既然唐家都不在乎,你收起你多余的忧心,其他书友正在看:。”
唐绯衣在唐门是什么地位,顾晚凉一清二楚,唐姥姥以这个无足轻重的孙女的幸福来换取观澜楼如此强大的盟友,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而她,只是希望弟弟能完成终生大事,让爹娘于九泉之下无憾而已,难道,这也错了么?
“我残喘度日,不知能活多少时间,姐姐真的忍心让一个无辜的女子赔上一生的幸福么?”顾晚凉仍是不肯放弃劝说,“姐姐亦是女子,应当明白女子一生的幸福都寄托在未来夫君身上,而我,并非唐九小姐的良人。”
顾晚凉强忍住心头涌起的涩意,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是与不是皆不重要,这是唐绯衣的命!”
她不欲再与顾晚飞多言,再说下去,只会更伤姐弟之间的感情。身形蓦地一动,待顾晚飞惊觉过来,顾晚凉早已不见了影踪。
顾晚飞沮丧地叹道:“墨大哥,为何姐姐就是不肯听我一次?”
墨敛冰不急不缓地走到顾晚飞身旁,与他并肩而立,冷定的目光没入淡淡的水汽里,像是氤氲出了几分柔意,“楼主事事都优先考虑你,有这样的姐姐,晚飞,我很羡慕你。”
顾晚飞心中微微一动,沉思半晌才摇头苦笑道:“姐姐太过忧心我了,反而不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要的。”他转身,凝视着奔腾不息的瀑布,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我很希望能和沈……沈大哥一样,踏遍大好河山,看尽山水秀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柳林小筑里,无知所谓地度日。”
墨敛冰皱了皱眉,再多的言语都化成一声轻叹,随着初起的山风飘逝而去。
水云洞天位于陈留县外的回风谷中,距离丹霞山大约有四百里地远。
顾晚凉只带了萧西楼随行,如期来到了回风谷外,入目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凉,但一踏入谷内,眼前顿时一亮,一大片青碧色的竹林展现在她们眼前。
“小师叔为免闲杂人等肆意入谷滋扰,刻意排下这竹林迷阵,属下请代楼主屈尊随我之后,方便我在前带路。”萧西楼上前一小步,开口解释道。
顾晚凉淡然颌首,随着萧西楼迈入竹林中。哪知没走多久,萧西楼突然放缓脚步,脸上露出惊疑之色,额头上开始慢慢渗出冷汗。
顾晚凉眸光轻转,“萧堂主何以停步不前?”
“他停步不前,是因为他本事不够,这竹林阵我只是稍作变动,他便如无头的苍蝇一般不知路在何方了。”回答她的是一道明快又清脆的女声,穿透竹林而来,字里行间夹带着一种不屑于掩饰的讽刺,能在回风谷中这般说话的女子,除了此间的主人“微尘仙子”莫紫莜还能有何人?
萧西楼闻言,羞愧地垂下头,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代楼主,属下……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