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油条摊有很久远的历史了,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它就一直在那里了。起初只有两把长凳,一张大桌子,男人炸油条,女人招待客人。那里的油条干净卫生,食用油第一遍炸油条,然后用来烙饼,加上离我们小区很近,所以每早都挤满了人。
我很久没来了,这里已经支上了一个大帐篷,桌椅也增加到了三排多。我透过人群的罅隙,看到了他。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炸油条的是他爸爸,正盛豆浆的是他妈妈。
他在放假的时候会来帮忙,只是干一些很简单的小事,收收钱了,端端饭了什么的。每次我看到他,都会有一股心酸的感觉。
小学时,他在班里学习成绩很好,人缘也很好,可是因为家里穷,最终上了一所很普通的初中,那些只要送送礼就能进重点的富家子弟,他并不眼红,他每次提到这事,总是微微地叹口气,便不再多语。
小时候,我常吃他的油条,然后满嘴油腻地夸他,你家的油条真好吃。他害羞地笑笑,脸就红了。我经常帮他拉拢顾客,到处宣扬他家的油条好吃,于是院子里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小朋友都来他们的小摊吃,旁边卖煎饼的直瞪我。
可是当我们小学毕业了,上了中学后,我在大街上见到他,他却失去了往日的笑脸。他穿着奇怪的服装,头发抹了啫喱,香得令人想打喷嚏。我给他打招呼,他只是淡淡地看我一眼。我说,改天我还去吃你家的油条哦!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快步离开了。
我失望地站在人群中,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也许,因为我们都大了吧,无意中,我们便被一样东西深深困扰着——虚荣。
我好不容易从队尾一直排到前面,他妈妈认出我了,笑着问我吃点什么。我正想将刚刚在大脑中默念的那一串句子吐出来,却无意中瞥到了他的眼睛。
复杂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单纯。
“那个、我要、两根油条、一个、糖片、还有、哦、一碗、豆腐脑。”我磕磕绊绊地终于说完了,然后松了一口气。
“好嘞,姑娘找地方坐吧。”她又开始忙碌了。
他妈妈是个麻利的女人,盛饭端饭都很快,走起来很轻盈,说话声音洪亮,对人也很有礼貌。尤其是她的记忆力超强,能毫无差错地记住每一个人要的是什么,应该付多少钱,即使顾客自己都忘了,她都能一点不差地说得很清楚。
因为人多,只有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是空着的,我走过去,刚坐下,然后又想起什么,赶紧站起来,掏出纸巾擦了擦椅子,再次坐下。
我的位置挨着炸油条的大锅,油烟不时飘过来,呛得我直咳嗽。
很快,他妈妈就将饭端了过来:一个红色的塑料筐,里面放着油条和糖片,塑料框上沾满了油污,我赶紧用一张吸油纸抓起油条,生怕在里面多待一秒钟就会腐烂似的。
豆腐脑在一个缺了一个小口的瓷碗里很安静,我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立马烫得舌头都麻了,我赶紧用手扇了扇。这里可真闷热,有苍蝇在饭桌上乱飞,我将它们全部赶跑,却发现自己的腿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小红点。
旁边的桌子坐着几个工人,他们有的光着膀子,有的衣服撩了一半,一边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扯着嗓子说话。他们身上的汗臭味像在空气中被发酵了,一直散发到我的鼻尖。
我抓紧时间吃,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于是手一哆嗦,竟然将勺子掉进了碗里,怎么也捞不上来。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妈妈看见了,赶忙又递给我一个勺子,我尴尬地说声谢谢。
他妈妈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头发也大片大片地白了,她为了这个家,过早地消耗了自己的美丽,她为了这个家,每天起早贪黑,手上磨出了茧子,却从来不说一句怨言。
那群工人吃完了,用手背一抹嘴,就满心欢喜地走了。他们黝黑的后背泛着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走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建筑工地,他们要继续一天的工作,在四十度的高温下,没有防晒霜,更没有遮阳伞,任劳任怨像牛一样在田里耕地,只为了一家人的生计。
有什么在我的喉咙里突然噎住了。
他们都是劳动者,是最光荣的,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支撑起一个家,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着和谐社会。
我扭头看他们的桌子,发现桌上很干净,没有一点剩下。他们都很饿吧,他们不能随便用自己的血汗钱去吃肯德基,或许,他们觉得在这里吃一顿早餐,就是他们心中的美食了。
我吃着吃着,突然觉得这顿早餐是那么的美味。我们没有名贵的珠宝首饰,但是我们穿的都很干净;我们没有豪华别墅,但是我们生活得幸福又美满。
我吃完饭,交了钱,总共才一块七。他妈妈让我把钱交给他,我看着他笑,他将头低下去,随后找给了我三个一角硬币。
我看着他,像很久之前我们的样子。
我在心里说,谢谢你,这顿早餐我吃的很好。